林遇雪是真的低落到心平氣和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完全可以離開,而不是在這裡争執一個沒有答案的結果。
她坐起身,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聞竹聲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她,無奈道:“你這個一言不合就要走的習慣哪裡來的。”
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出來便後悔了。
果然,林遇雪頓時甩了手,非走不可了。
聞竹聲幾乎有些狼狽地自背後環着她,嘴裡連連好聲好氣。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
明明是他的問題,又弄得好像她在無理取鬧一樣,林遇雪痛恨自己腦子抽風,大晚上非要送上門找不痛快。
聞竹聲看她态度堅決,連忙道:“我們好好談談,真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算是知道電視劇裡為什麼總是不解釋清楚,非要幹巴巴地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了”。
是真的一句兩句說不清啊!
這麼争執太難看,林遇雪動作小了一些。
聞竹聲緊接着道:“我都要走了,難道咱們還要讓誤會留着,不清不楚互生嫌隙嗎?”
林遇雪聞言一頓,冷冷道:“松手。”
聞竹聲默默歎口氣,無奈松手。
今天談不成,以後隻會更難,但他一向左右不了她的決定。
結果林遇雪起身,理了理浴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對着還坐在床上的聞竹聲淡淡道:“你說吧。”
口口聲聲誤會,她倒要看看這些既定事實裡,能生出什麼樣的誤會。
聞竹聲一顆心放回肚子裡,随後覺得這個姿勢的對談有些奇怪,好像……
好像被捉奸在床後的審問。
但此刻是絕對不敢再惹林遇雪的,他清了清嗓子,抓住機會盡量簡潔有力地澄清一些事實。
當然也扒開一些事實。
“她并不是我喜歡的人,其實是……”聞竹聲有些艱難地開口,連名字都不敢提及,“其實是她喜歡我。”
林遇雪臉色微變,擡眼看着他。
聞竹聲繼續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似乎很早就喜歡我,但是我們都隻把她當姐姐,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坐在床上太窩囊了,挪了挪坐到床邊,離她更近一點,比較像對談。
“後來我們一起出國留學,她便挑明了窗戶紙,我拒絕了,可她并沒有放棄的想法,更關心我的生活,聯系也越來越頻繁。”
“那個時候年輕,不懂事又戾氣重,她對我越好我越煩躁,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種關系,有一天晚上她來找我,突然打電話叫我去樓下接她。我以為她是故意的,窩在家裡聽歌看書也沒下去。”
說到這裡,聞竹聲突然沉默了。
林遇雪大概明白了什麼,雖然人已經離開,但此刻她還是體會到了不忍和惋惜。
也許他下去就好了吧,隔着一小段距離的兩人都這樣想。
那是終生的噩夢,比撞見聞遠東扇母親巴掌還可怕,等了半天沒等到人上來的聞竹聲戴着耳機,起身站在窗口向下望的那一幕,成為他此生再也不敢回想的瞬間。
是心跳失靈大腦空白的恐懼,是痛恨自我甘願替她受難的自責,是真正天崩地裂的開始。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一個鮮活的,一片真心的生命,因為他離開了這個世界。
如果她不來看他,如果他下去接她,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誰都知道這世上沒有如果,但誰都忍不住反複問自己,好像時刻提醒自己還有另一種可能的自我折磨也是一種痛快。
聞竹聲無時無刻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問了很久很久。
當然,問他這個問題的還有很多人,Mia,趙蘭青,他父母,Doris父母。
所有人都在譴責他,包括趙蘭青。
趙蘭青喜歡Doris,聞竹聲早就知道。
Doris追求聞竹聲時,他們疏遠過一陣,因此聞竹聲更加不耐,他不願意破壞他和Doris從小到大的關系,也不想因為一個不愛的女人失去自己最親的兄弟。
偏偏Doris并不是小姑娘姿态難看的死纏爛打,她跟Mia是截然不同的人,有着大家閨秀的才情和氣度。
她愛舞文弄墨,跳古典舞,喝上等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确是實實在在的理工女,無心為家族銀行效力,希望有朝一日進入彼時名聲大噪的行業龍頭——美士,做個普普通通但專業性極強的人。
她這樣優秀妥帖的人,連聞竹聲都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喜歡她,可能是真的從小到大把她當姐姐。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倍感惋惜,聞竹聲更是恨不得以死謝罪。
很長一段時間裡,午夜夢回他總是聽見Doris隔着電話,聲音空蒙地講,“聲聲,你來接我吧。”
然後是漫天的血泊,袅娜的身姿被血色渲染地看不分明,如果不是那雙趙蘭青送的手繪球鞋,聞竹聲也許都認不出是她。
再然後幾乎所有人都跟他決裂,将近三年的時間裡,趙蘭青跟他徹底絕交。
他上門請罪,Doris的父母不願見他,他長久地跪在門口,最後她父親出來說:“她喜歡你,也因你而去,那你就替她活着吧。”
也正是回國的這段時間,聞母狀态急劇惡化,頻繁發病,沒能瞞得住聞竹聲,于是他也順理成章,知道了自己遺傳精神病的可能。
好像從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再也沒有明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