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混的場,也不過是年輕人的小打小鬧,真有家長出現,情況就會截然不同。
家長、老師、社會人,對于在校的學生,是一種身份資源上的壓制。他們懂得更多、擁有的更多,對社會遠比學生熟悉,他們習慣用規矩和制度解決問題,而且社會也更認同這個解決方式。
鄭阿龍被這些年輕人喊哥,不外乎這個道理。
十五六歲的少年,多半是職高的,不一定想得明白這個道理,但不服天不服地,卻不得不服家長,再怎麼鬧,沒爸媽就沒錢吃飯,這大家還是都懂。
何況他們這群職高小男生也不是什麼難纏的狠角色,隻是成績不好腦子也不好的普通男孩。他們跟着王皓,是覺得他夠酷,膽子大,認識的人多,能來事兒,和學校裡的傻呆鵝不同。
但畢竟,王皓沒有家長吓人,特别是一個看起來非常一闆一眼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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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殊傑,你給我過來!”
李錦平站在暗處,看着自己倒黴兒子像根蔫了的蘿蔔向自己走過來,氣就不打一出來。
“把你的背給我挺直!”
常殊傑的背幾乎條件反射馬上挺直。
怎麼回事,李女士今天不是醫院值夜班嗎……
常殊傑格外懊惱。
他平生最怕麻煩,所以和王皓他們見面特意避開校監控頭,免得打架被發現後校辦公室不停喊去問話搞得人盡皆知。而他媽,是麻煩中的麻煩,非常啰嗦,可以把他念叨死,而他還不能還一句嘴,因為……
“走吧。”小混混們看這架勢不對,互相小聲通氣,再看看王皓和鄭哥早就不見了,于是趕緊的一窩蜂溜了。
“媽……”常殊傑又喊了聲,明顯底氣不足。
“我供你讀書,你給我天天打架談戀愛來了?”李錦平女士剛下夜班,風塵仆仆,手裡還提着個黑塑料袋子,此時像個金剛菩薩俯瞰衆生一樣的斜睨着他。
談戀愛?常殊傑愣了一下。
他腦海裡即刻就響起了阮銘的台詞,她聲音清亮,一字一句的說,“算是,我在追求的人吧。”
那個“吧”字還拖的老長。
真是絕了,李女士什麼時候來的,聽到多少?
“我沒有,她瞎說的。”常殊傑馬上否認三連。
李錦平呵呵冷笑兩聲,“是嗎?你還挺會恩将仇報,是人家給你解圍吧,一個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對着一堆男人一點也不怵,多勇敢啊,人家欠你的?該給你解圍?”
常殊傑毫不猶豫,“……是她欠的。”
不是她哪來這麼多事兒。
李錦平會錯意,以為他在頂嘴,一挑眉,“喲,你還罵人家,東郭先生和狼啊。”
常殊傑徹底無語了,沉默半晌,覺得還是應該開口。
“媽,我和她真沒什麼。”
李錦平非常深沉拍拍他的肩,“媽都懂。”
……他應該怎麼跟他媽講呢,阮銘這個人,不能用正常女生的方式來看待她。
他閉了閉眼睛,算了,愛誰誰吧。
他順手接過李錦平手上的袋子,“走吧,回家。”
但李錦平女士愣了下,“哎,你不和我解釋下啊你今晚是怎麼回事啊,還有那車那小姑娘……”她念念叨叨的,根本不給常殊傑搭腔的機會,“臉疼不疼啊,看這皮破的,明天還上學嗎,要不要請個假?這紅膩子是啥呀這,怎麼抹不掉……”
常殊傑在叨咕聲的空隙間回頭看了一眼,一個人都沒有,光秃秃的巷子。
行啊,跑得還挺快。
還不算臉皮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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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跑這麼快,”張明宇笑得蔫壞,“我連男同學媽媽的臉都沒看清呢。”
阮銘驚魂未定,“吓死我了。”
張明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會啊,這有啥好怕的,銘姐,蹲局子你都敢說,”他捏着嗓子陰陽怪氣,“‘我爸是李剛’那套你玩的真溜啊。”
阮銘想了想,也不禁笑起來,“氣勢還可以吧。”
張明宇一邊開車一邊比了個大拇指,“牛的。”
“就是看到家長第一反應就是跑,這點太慫。”張明宇又笑起來了,“你天天狐假虎威的,誰能知道你最怕的人竟然是你爸呢。”
阮銘還是笑着,臉卻慢慢冷下去了,“不是怕,”她眼睛看着溺在黑夜裡的街道,一字一句,“是讨厭。”
張明宇滿不在乎的吹了聲口哨,“一個意思。”
阮銘沒再說話了,夜路人少,她家住在山邊的别墅區,一路駛過,她坐在車裡,平坦順遂,卻依然覺得能聽見耳邊風聲呼呼而過。
她遙遙望去。
燈是亮的。
她一顆心咯噔一沉。
張明宇渾然不覺她臉色不好看,在旁邊笑嘻嘻的說,“看來阮叔叔今天回來了呢。”
阮銘聲音淡淡的,“就停這兒吧,我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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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銘,回來啦。”張嫂看着面前的女孩,南方的冬天濕氣極大,阮銘頭發絲上都氤氲着水汽,整個人朦朦胧胧的,“你爸爸今天回來了。”
阮銘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張嫂歎口氣,“他心情不好,爺倆不要吵起來。”
阮銘又“嗯”了一聲。
吵架?他們可從來沒吵過一次架。
她深吸一口氣,扭開手把,進門。
客廳裡煙霧缭繞,她一進去就忍不住咳嗽。
阮仲明在煙霧中擡頭,家具是紅櫻桃木,在暖光下像是不幹淨的血色,他隔着這片看不清的紅,又吸了口煙,臉色晦暗,“哪兒去了?”
阮銘不做聲,隻站在門口,低着頭。
“門帶上。”
她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