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裴兄莫不是瞧上人姑娘了,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呢。”
林韻一進門坐下,喊小二點完菜,一副老奸巨猾的神色盯着面前早已神遊天外的人。
“林韻。”裴應惟正色道。
“嗷~”林韻隻附和的點了點頭,幾刻前處理崔小娘的事情早已消耗了她大半精力,對于八卦她挑起了頭,卻沒再有精力聽下去。
着了幾道看上去精美的吃食解了饞,動筷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
窗外偶然傳上來幾聲商販的吆喝聲,林韻點了點碗裡的湯包,硬撐着兩個眼皮不要打架。
“行了行了,瞅瞅你這困成豬的樣子,吃完抓緊讓車夫送你回去。”
“裴應惟,你這嘴再損點估計都得絕後。”
兩個幼稚鬼拌了會嘴,最後裴應惟還是吩咐店小二按照林韻的口味多打包幾份吃食給她回去路上解悶,見人上了馬車,自己也回了閣樓喚了罐酒,悶着喝了許久。
*
雅歆閣面闊九間,進深五間,裴應惟繞了道,輕腳行至正殿後面。
“亦聞,來都來了,怎麼不進來坐坐?”裴應惟兩隻手緊緊扒在門前試圖将屋内窺探個便,還沒扒開個孔,就聽龍書案前傳來的聲音。
“唉,聖上這耳朵真是一日賽一日的敏銳。”裴應惟萎靡不振的進了殿,懶得行禮,一屁股猛地坐在殿下的椅子上,一雙長腿随意伸展着,伸了個懶腰,毫不見外的自己給自己喧了杯茶,一口悶了下去。
“亦聞今日倒是有時間來我這,不會又是為你那小韻兒吧。”裴應翻着奏折的手沒停下來,隻擡頭掃了一眼殿下坐相潑皮的人,臉上也難得不再那麼冷情。
“嗯?你說是就是吧。”裴應惟被猜中了心迹,耍起了無賴。
窗外枝頭海棠在晴光下印入徐徐倩影,紛亂如墜地殿顫巍巍。
裴應惟後面灌了幾口茶,見龍書案前的人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開口道:“你,對小韻兒好點,你看把她吓得,估計昨晚一整夜都沒睡。”
“他會害怕?”蕭黎定沒忍住笑了聲,終于肯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邁着步子朝裴應惟走去,緊接着開口道:“我大周雖興男子之風,但亦聞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開口之人語氣認真,讓裴應惟一時有些無言以對。
男風?林韻??
裴應惟将方才的話又回味了一遍,臉拉長的像個苦瓜。
“那......”裴應惟勢要出口為自己辯解幾句,忽然想起蕭黎定那驢一樣的脾氣,決定先忍痛暗暗忍了,随即不動聲色的開口接上,“依你之見,林韻此人如何?”,他神情嚴肅,不再似平日般玩鬧。
蕭黎定在裴應惟身側,将桌上那杯未飲的茶茶拿起,在手中揉撚了會,半晌啟唇道:“亦聞選人,我自是不會有疑。”
坐在旁邊的裴應惟聽完這句話,如釋重負般悄悄歎了口氣,随即臉上立刻又恢複了平日那般無賴,開口道:“那是!既然如此,聖上日後記得對小韻兒好一些哦!”
裴應惟聽着來人的語氣,沒忍住笑了聲,卻也沒否認。
“今日可是有心思下棋?”
“來呗,正好我昨日新學一招。”裴應惟嘴角挂上一絲不懷好意的奸邪。
兩人在殿中下了會兒棋,雅歆閣上空一輪圓月不知何時挂上了天空,裴應惟見勢這局又是他輸,索性上了賴皮,“困了困了,我改日再來。”說完,便擺手擡腳去穿鞋。
“好。”蕭黎定也不惱,擡手也飲完手邊的茶。
臨到門前,就要走出殿外的人蓦的又轉了身。
“皇上,此人可信。”
聲音沒了往日的閑散,在夜色中更顯莊重誠懇。
青年人沒等身後人的回複,轉身留下一個修長的背影,揮手消失在殿外。
蕭黎定看着眼前漸漸遠去的背影,同記憶中那抹小小的影子,漸漸重合了起來。
*
天邊暮色殘陽似血,暑氣逼人,空氣中的炎熱潮濕讓人生出些煩躁。
那年蕭黎定剛滿六歲,受了皇恩,跟随皇貴妃到莊園之中避暑。
小孩子難免貪玩一些,借着山林甩掉了身後跟着的宮女太監,自己偷偷跑進了林深出玩耍。
天有不測風雲,北面山林起了一場猛烈的山火,蕭黎定的位置在山火的下風口。
好在他還算敏銳,在聞到了煙塵氣味後心中警覺,便要轉身原路返回。
天色暗了許多,樹林茂密,沒人看到北面愈演愈烈的山火正在如狼爪般朝他們瘋狂襲來。
蕭黎定邁着小腿拼命的往回跑,卻在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方向,林中的煙塵氣味越來越濃,嗆得他有些喘不動氣。
他不敢停下來,拼命的往前跑,嘴中叫喊着救命。
終于在不遠處,遇到了停在路上的一家人,蕭黎定隐隐看到女人輕輕撫摸着在他身旁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女人擡眼朝丈夫說了句:“阿甯,此處距離岸邊太遠,如今這風速太快,我們恐怕沒到那就......”
男人肅身立于其側,閉着眼睛,像是在感覺風速,又像是在做什麼決定。
“嗯。”
于是兩個人便開始放下身上的籃子,拿出工具來就開始挖,身側的小孩覺得好玩,也跟着挖了起來。
蕭黎定悄悄的盯着眼前的一家人,大概猜到,那對夫婦要如何做。
他悄悄向前走着,假裝不經意間踩斷了一根樹枝,這些聲響,足夠能讓那對夫婦注意到自己。
或許靠他們,自己還有活命的一線生機。
果不其然,那邊站着的男人注意到了自己。
男人疾步走了過來,看着蕭黎定身上因摔到殘破的衣裳,俯身将他抱了起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的家人呢?是走丢了麼?”
蕭黎定沒張口回複他們。
男人見狀同妻子點了點頭,囑托了他幾句不要亂跑,說北面起了山火不安全,還說他們有辦法。
......
鼻腔中彌漫着沙土的味道,在這場山火中,他和那個叫亦聞的男孩活了下來。
可惜的是,留給那對夫婦的時間太少了,拼盡全力卻也隻夠護住自己的孩子和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手中的玉杯落地破碎,裴應惟看着那抹遠去的身影,心中萬般滋味。
或許,他也曾怨過朕的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