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貝斯撞擊耳膜的一瞬間,岑淼的瞳孔因為驚訝和興奮而驟縮,她的嘴角也因抑制不住地想笑而上揚起來,貝斯每一拍的震響都使她感到未曾預料的歡愉和新鮮感。
繞至岑淼身前的淩肖低頭看向她,見她如此滿意,他臉上難掩得意的表情。
雖然隻聽了開頭的一小段,但岑淼還是拽下耳機餍足地告訴淩肖:“我很喜歡,的确很爽。”
淩肖勾起唇角笑着說:“那是,我推薦的東西肯定不會讓你失望,我有一個專門收藏突出貝斯的歌單,待會兒分享給你。”
岑淼将耳機還給淩肖,“簡直就像隔着……”。内啡肽和多巴胺上頭的岑淼在“套”字脫口而出前,本能地恢複了理智。
“……手套抓水母。”
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比喻,淩肖“噗嗤”地笑出聲來。他将耳機關掉又重新帶回脖子上,然後用漫不經心的口吻邀請岑淼:“我們駐場的酒吧離這不遠,你想聽貝斯live嗎?”
“Isolated已經接駐場演出了?”
面對岑淼的這句反問,淩肖沒有接話,他隻是一臉認真地盯着她。因為他知道聰明如岑淼,剛剛那句反問隻不過是在岔開話題。
果不其然,岑淼收斂的臉上的笑意,然後偏過頭,任憑視線随意落在街道某處。
“不了吧,”她垂下眼眸,讓對面的淩肖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我相信現代的數字錄音技術,一定将樂器演奏的聲音和質感都完美地收錄進去了。”
“……”淩肖沉默地注視着她。
已經聽完歌,站在原地不知在等待什麼的兩人之間,陡然升起微妙的氛圍。
一陣潮濕寒冷的大風吹過,将離他們不遠處的樟樹葉子吹得不停抖動,它周圍的空間像是下起了局部暴雨一樣,岑淼和淩肖被樹葉上掉落的雨水打了個猝不及防。
“我在線上看了你的四分之一決賽。”
淩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岑淼聽完疑惑地又看向了他。
“在自由辯和結辯的時候,你都信誓旦旦地承諾了一個未來的趨勢,你說未來的人們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技術,滿足親密關系中的情感需求。”
岑淼皺着眉點點頭。
“你為什麼這麼笃定,笃定到你‘不結婚自由’的暢想,感染了在場的很多觀衆,讓你打出了本賽季最精彩的一場四辯總結陳詞。”
眼下不是賽場,岑淼不想用辯論技巧将她的言論包裝得感染人心。
她簡單直白地告訴淩肖:“我毫不誇張地說,在若幹年後,如果女性向遊戲聯手大語言模型、體感交互系統,去實現基于玩家眼神、動作、語言甚至是情感的實時交互,再搭配索尼、蘋果或者微軟公司研發的顯示終端,虛拟伴侶可以直接通過全息投影技術存在于你的身邊,就像《銀翼殺手2049》一樣。
女生完全不需要找現實生活中的男人了,我們自己就可以創造出最好的、最适配的。”
“然後你在前期的幾輪質詢環節中,和隊友配合默契地鎖死了論題框架和論證責任,指出人最終要克服的是孤獨,而不是浪漫愛的匮乏。”
淩肖這番話說得沒有一絲情感,就像他隻是臨時起意,決定在散步途中和岑淼複盤一節精彩的辯論比賽一般。
岑淼攥緊了拳頭,她此刻敏感地感受到,那顆一直粘在她口腔内壁的薄荷糖涼得她發疼。
“嗯哼,你知道浪漫主義的興起與資本主義社會的來臨是緊密聯系的吧?‘愛情’本身就是浪漫叙事構建的一種老套又俗氣的故事模闆,而且在這個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愛情又和經濟行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愛情不過是深深地嵌入資本主義消費的一種體驗罷了。”
“岑淼。”
因為越想使自己的論點看起來堅實可靠,岑淼就越頻繁地使用理論的概念,就越愛搬出專業術語。
直到淩肖開口喊她的名字。
“你在用各種意識形态和符号概念代替思考。”淩肖擰着眉心慢慢靠近她,“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怎麼僅僅用性别、社會結構以及任何一個我們所了解的理論概念,來代替我們的判斷呢?”
岑淼沉默不語,隻是虛虛地後退了半步。
但淩肖顯然不想放過她。
“那你的個體經驗呢?你對人生的解讀,不是應該存在于你每一次的具體實踐中嗎?不是應該存在于你鮮活的生命經驗中嗎?”
被淩肖淩厲的目光盯得心煩的岑淼挪開眼神。
但很快,她又殺氣騰騰地重新看向淩肖。
“淩肖。”
這次換她來喊他了。
“嗯?”
“你喜歡我,是不是?”岑淼挑釁地沖他揚了揚眉毛。
她這樣鋒芒畢露的時刻,淩肖見過不止一次,并且每一次都讓他加深自己想要打開她的欲望。
淩肖不置可否地對岑淼笑了笑。
“那我可以問你要一個吻嗎?”
一瞬間,淩肖眼角的笑意被驚愕替代了。但他沒有再多猶豫一秒鐘,便俯下身滿足了岑淼的探索欲。
突然落下的吻像夏日忽逢的驟雨一般,唇瓣相觸間,岑淼腦海中高築的理性之牆尚且還在頑強支撐。
她靠着本能警告自己失控的危險,卻又在淩肖左手扣住她後腦勺的瞬間,任由理智轟然崩塌。
得益于多年彈貝斯對小拇指的鍛煉,淩肖下意識地用指腹摩挲着岑淼的後脖頸。
‘該死,他太會親了。’
岑淼怕癢地瑟縮着想要後退,淩肖微微松手,像是要放任她仰頭緩緩喘息。
但他偏偏又是個頑劣不羁的人,他現在盯着露怯的岑淼,心裡隻想出爾反爾。
“還不夠。”淩肖擡起一直垂于身側的右手,緊緊箍住岑淼的腰,讓本想後退的她貼向自己。
“剛剛是悸動,接下來才到愛。”
岑淼被淩肖抱在懷裡由淺入深地親吻着,纏繞于齒貝間的舌不知何時卷走了她含着的薄荷糖。
在淩肖将薄荷糖咬破的瞬間,帶着刺痛的涼意挑撥着她的神經。
這種熟悉的快感引得岑淼哼笑一聲,她突然放松下緊繃的身體,任由淩肖繼續加深了這個吻。
又是一陣涼風掠過,樹葉上殘存的水珠簌簌落下。
岑淼在冰涼的雨水裡回過神來,繼而後退幾步徹底遠離了那棵香樟樹。
“為什麼每次遇到你,總是在下雨天。”岑淼蹙眉擡頭望着天空吐槽道。
“南城夏天雨水多是亞熱帶季風氣候和副熱帶高壓造成的,還能怪到我頭上?”淩肖義正詞嚴地表示他不背這個鍋。
“今天總不是夏天吧。”
“沒辦法,我隻有雨休才能離開考古工地。臨城和南城挨得近,所以下雨也愛一塊兒下。”
理由合情合理、态度不卑不亢,岑淼啞口無言地看着淩肖,然後丢下一句“回去吧”,就從來路往KTV走。
“诶!”淩肖邁開大長腿笑着追上她,“岑淼,說實話,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岑淼“呵呵”地冷笑兩聲:“隻是實踐出真知罷了,看把你嘚瑟的。一個吻而已,我還你一個。”
淩肖心中一驚,喜悅和疑惑還沒來得及決定哪個先浮上心頭,岑淼就當着他的面,親了親自己的手掌,然後飛快地擡手讓指腹們掠過他的嘴唇。
“不客氣,禮尚往來。”岑淼冷酷又淡定地應付了淩肖。
淩肖跟着岑淼回到KTV樓下,卻在她要進門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留了下來。
“我不上去了,”淩肖松開覆在她腕上的手,“明天早上要回臨城,今晚我還要回家一趟。”
“好。”
岑淼翻臉不認人的無情淩肖早就預料到了,他咧嘴笑了笑,轉而說道:“王安石在元豐年間隐居金陵,其間與路過拜訪他的蘇轼等人或一道頌詩、或一起說佛,但基本不談政治,不議時事。”
“你想說什麼?”
“鄧廣銘先生說,這不僅不意味着王安石坦然釋懷、對國家命運漠不關心,這恰恰是他矛盾地在乎着世人的前途命運。”
“謝我幫忙很簡單,給我微信很簡單,點開Adam朋友圈很簡單,像和别的同學那樣和我談笑風生很簡單,可你在下意識地抗拒這麼做……”
岑淼顫動的眼眸在燈光的映射下,清晰地落入淩肖的目光中。
“你也喜歡我,岑淼,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