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臨時庫房裡填表的淩肖收到岑淼的信息,下意識地透過窗戶擡頭看了眼天邊的晚霞。
“沒有啊。”
淩肖疑惑地想,難道是南城下雨了?但岑淼為什麼要問他臨城有沒有下雨呢?
他打開手機的天氣APP,看着南城此刻天氣狀态裡的多雲圖标,然後他恍然大悟地舒展開眉頭。
‘她現在想見我?’
淩肖飛速填完手裡的報告,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後,他敲響了領隊老師鄭隐的房門。
“鄭老師,我後天不是請了假要去一趟北城嗎?我現在想提前一天走。”淩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這兩天的發掘報告我會抽時間寫的。”
“淩肖啊,你知道就算沈教授以後真的願意帶你,你讀研的前提是要從南城大本科畢業吧?”
面對鄭隐略帶威脅的譏諷,淩肖頗為厭煩地看着他。他不懂鄭隐算什麼玩意兒居然還警告上他了,又覺得和他計較是在浪費時間。
“行,我争取拿個優秀畢業論文,這樣沈教授也會更願意收我。”
說完,淩肖直接打了個招呼告别,轉身出門了。
打車去臨城站的路上,淩肖查到最近一班去南城的動車隻剩商務座了。
那晚淩晨散步結束後,岑淼随口問淩肖怎麼回風櫃縣。
“坐最早一班高鐵。”
岑淼思忖片刻道:“你來回考古工地的高鐵記得買二等座,學校的項目經費隻給報二等座,電子發票要在三十天内開出來,不然就過期了。”
他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你看起來可不像是需要在物質上精打細算的人。”
“沒錯,”岑淼不需要低調,她本來就出身富裕家庭,“但學校的報銷我們也是必須全額拿下的,你也不想便宜了學校吧?”
淩肖不知道岑淼為什麼對學校也會有強烈的反叛精神,明明她是一個各種維度上的優秀學生。
并且她的叛逆也不隻對學校,淩肖在風櫃縣的時候就觀察到了。
不得不承認,他們似乎具有遙遠的相似性。
在高鐵上,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岑淼此時也可能不在學校。
但很快,他就在Isolated樂隊的群裡收到幾十條的“情報”短信。
先是Jensen誇張地宣布酒吧裡來了一位超酷的大美女,然後是Adam在群裡驚奇地介紹,這位便是傳說中的社聯文娛體育部長岑淼。
接着群裡成員們陸陸續續聊着自己還有多久能到酒吧。直到淩肖下了高鐵,Isolated樂隊的群裡已經寂靜無聲了。
因為此刻,隻有淩肖一個人不在Trick酒吧。
臨近午夜的酒吧,人漸漸多了起來。有Adam他們時不時過來唠上兩句,岑淼倒是躲開了許多搭讪。
她知道今晚自己很難不成為焦點,因為她讓美妝大師雅婷給自己捯饬的時候,提出的唯一訴求是:要美得不可方物。
“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要幹嘛去?選秀路演?”雅婷給岑淼上完底妝,聽完客戶訴求後,她捧着岑淼的臉“強勢”地逼問道。
“風流快活去。”岑淼粲然一笑,調皮地沖雅婷眨眨眼。
“不錯!很好!”岑淼的意思不言自明,雅婷欣慰地勾了勾她的下巴,“交給我吧,岑大美女,我今天就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平時是怎麼暴殄天物的。”
“先換衣服,不然妝要蹭花了。”
聞言,岑淼從衣櫃裡拿出那件Versace的機車皮衣說:“我今天要走這個風格。”
雖然難度有點大,但在她們倆打開各自衣櫥所有的防塵袋和收納櫃後,雅婷終于翻出一條同品牌的黑裙。
“啧啧,買來才隻穿過一次。”岑淼舉起那條Anthony Vaccarello設計的Versace2015春夏系列連衣黑裙,滿意地摸了摸它連綴着的機械又性感的獅頭釘扣,“行,就它了。”
個性張揚的服裝搭配給了雅婷确切的妝容靈感。
經她巧手妝點,一直被攔着不讓看鏡子的岑淼定完妝後,被雅婷得意洋洋地推至落地鏡前。
“寶寶,你是一隻性感的緬因貓。”
雅婷誇贊的語氣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讓岑淼“貓軀一震”,她皺着眉頭連忙驅趕掉腦海中的這段回憶。
結果便是,她原本看誰都像看垃圾的眼神瞧着更刻薄了。
按照今天的演出安排,駐場樂隊的演出還有一首歌就要結束了,岑淼心裡憋着一股勁兒,從來到Trick後,她就删除了淩肖未給回應的聊天框。
與此同時,姜闊過來質問她為什麼退賽的信息,倒是沒有停歇。
姜闊和袁淩不同,她不是一個用“我現在不想聊這件事”,就能輕易勸退的人。
岑淼煩躁地将手機倒扣過來,卻又在三秒鐘後抓起手機,準備出門打個電話。
‘他們的演出還沒結束,現在出去也太不禮貌了吧?’
岑淼僵硬地維持着正欲起身的動勢,一臉為難地望向舞台區。
淩肖在她旁邊的空座位坐下:“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因為沒有我的登台,你才沒有耐心看完樂隊演出。”
側方舞台的射燈劃過兩人,他們清楚地看到彼此眼眸裡閃爍不定的光芒。
周遭的畫面仿佛都在後退,心跳卻跟着被音箱放大的節拍,無法自持地顫動起來。
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動用了多強的意念,岑淼才沒将得逞後的沾沾自喜暴露出來。
她收回目光,神色平靜地看回台上。
“不,少臭屁了。”
“你們不是應該去比賽的酒店了嗎?”
“他們,我退賽了。”淩肖驚訝地看着她正欲開口,但岑淼擡手阻止他,“哦,嚴格意義上來說,是退隊。說退賽就顯得我不顧全大局了。”
聽岑淼的語氣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淩肖挑眉嗤笑道:“恭喜。”
說着,他攥起拳頭升到岑淼面前,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他将收攏的五指一點點張開,手随着這個動作揚了起來。
“放個禮炮慶祝一下,恭喜脫離苦海。”
“脫離苦海”這四個字太有共鳴了。
“我以前不明白,你為什麼連辯論社的群都退得那麼決絕,但是現在……”岑淼看着淩肖會心一笑,繼而又頗為無語地搖搖頭。
“你知道爬珠峰可以加學分嗎?”
岑淼愣了一下,她總是不習慣淩肖過分跳脫的思維模式。
她将一側的頭發别在耳後,探身靠近淩肖疑惑地問:“什麼?”
淩肖瞥了一眼台上樂隊的其他人,以及台口處那幾隻價格不菲的音箱,頗為無奈地輕笑一聲。
他伸手覆上岑淼的後腦勺,将她帶向自己,同時他也垂下頭迎上去,在她耳側吐字清晰地說:“你知道爬珠峰可以加學分嗎?”
岑淼漲紅了臉,整個人都繃直了不敢随意亂動,她隻得輕輕搖搖頭。
“呵,我也不知道。”
“……”
淩肖像是知道岑淼要擡眼瞪他一般,率先放開手,和她拉遠了些距離。
“但是如果辯論社的那群人知道爬珠峰能加學分,那海拔五千米處的珠峰,一定遍地都是南城大的校旗。”
這個比喻簡直說到岑淼心坎裡去了,她立刻贊同地點點頭。
Jensen一曲唱畢,Randel的吉他伴奏為了烘托氣氛,引導觀衆,并沒有停下。
“所以你把我叫回來,不會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退出辯論隊了吧?”
觀衆熱烈的歡呼聲襯托得岑淼的沉默更加尴尬。
她把淩肖叫回來?
岑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幾個小時前發給淩肖的信息。
她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用“我隻是問問臨城下雨了嗎”這樣拙劣的借口。畢竟她沒有告訴他,自己今夜會在Trick酒吧等他。
隻要她意志堅定,此刻的一切都可以咬定為巧遇。
但岑淼清楚,她當時就是意有所指地發出了那條信息,她就是目标明确地選擇了Trick酒吧。
理智讓她永遠都為自己留了退路,但理智不能輕易解釋感情上頭時的沖動決定。
岑淼拿捏不準淩肖的反問是什麼意思,但她絕不能在推拉中落于下風。
她舉起被姜闊電話、信息轟炸的手機,對淩肖示意說:“我接個電話。”
說完她就拎起手袋,毫不留情地離開了酒吧。
台上的成員從Adam到Fitch,全都滿頭問号地望向淩肖。
淩肖沒有多加猶豫,他站起來一路後退,一路做着“稍等”的手勢,然後他轉身邁開長腿跑出了酒吧。
留給樂隊喝水休息的時間,Jensen樂呵呵地舉着水瓶對台下的觀衆說:“有一個一般好的消息,和一個一般差的消息,我要同時說。”
Adam很默契地接話:“我們的貝斯手剛剛趕回來了,我們的貝斯手剛剛又趕出去追女朋友了。”
Jensen放下水瓶,雙手合十說:“拜托各位給我們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我們準備溜出去偷看。”
Adam向大家保證:“等我們把貝斯手請回來後,會加演一首歌以作補償。”
從下樓的電梯裡出來,手機恢複信号後,岑淼接通了姜闊的電話。
“你為什麼不和我們說一聲就退賽了?”
“因為我不想這種腌臜事兒影響了我們的友誼,就一個破比賽陣容,算計來算計去,我覺得一點都不值得。”
岑淼快速離開酒吧所在的大樓,盡管她也不知道現在要去哪。
“我們沒有算計什麼,這隻不過是競争中必須經曆的。我也沒覺得這件事影響到我們的友誼了。”
“我不在乎,你懂嗎?姜闊!說白了,我不在乎什麼狗屁辯論社,狗屁保研分數!
如果這件事讓我厭煩了,我就想快速抽離、割席。
我現在很明确地告訴你,這個見鬼的辯論賽我不想打,因為我不僅績點高,手裡還有一篇頂刊,夠了嗎?
而且你在放任你的負面情緒影響我,不好意思,我不接受。有關辯論賽的所有事情你都不要再來煩我了,希望你整理好你的情緒,我們下個禮拜再聯系吧。”
還好現在是大晚上的,街上的行人不多,否則以岑淼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惹得所有人對她繞道而行。
挂斷姜闊的電話,岑淼最終還是崩潰地停下腳步,靠在路邊的電線杆上,擡手撫着左額無力地垂下頭。
淩肖在不遠處靜靜守候着,破天荒地沒有上前打擾她。
約莫過了一分鐘,岑淼終于從巨大的悲憤中抽身。
她迷茫地左右張望着确認自己所處的位置,然後她看到了靠在牆邊站定的淩肖。
他們見面時,淩肖挂在脖子上的耳機,此刻正老實地貼在他耳朵上。
岑淼盯着“專心聽歌”的淩肖,半晌之後,終于别過臉委屈地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