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照進這個偏僻的老小區，黃綠色的懸鈴木的影子透過窗戶，印在泡過水的牆皮上。

沈璨沒來由地顫抖一下，眼皮掙紮着張開了。

狸藻市的秋天仍舊被高溫籠罩，他醒來時後背已經完全被汗打濕了，過長的茶棕色頭發一縷一縷貼在臉和脖子上，密不透風。

徹夜未關的電視機正小聲地播放新聞：秘密行動小組破獲一起高科技意識劫持案，目前已順利返回首都星。

“糟了！”沈璨低低驚呼一聲，伸手去摸枕頭下的手機，現在已經是放午間新聞的時候了。

手機不出意外地沒電關機了。

沈璨刨開床頭亂成一團的雜物，慌慌張張找出充電器。

已經過了服役期的手機在開機後卡頓了至少一百五十秒才做出響應，叮哩哐铛砸進來一堆未讀信息和未接電話。

沈璨雙手握拳又張開，他實在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正當他六神無主不知道應該先處理哪條消息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喂？終于舍得接電話了大少爺！說真的，曠工？這就是你反抗的方式嗎，怎麼不幹脆點直接掏錢解約啊！不是家裡很有錢嗎，不是硬氣得很嗎？”電話那頭不給沈璨任何解釋的機會，大嗓門噼裡啪啦倒垃圾一樣往聽筒裡傾瀉情緒。

“……我懶得管你要幹什麼！再沒良心也請你站在公會的角度想想。公會花那麼多錢搞培訓、推流量、砸資源在你們這些小主播身上，現在你拍拍屁股就想走，沒門！總之兩條路，要麼按照合同上的條件每天播滿十小時，要麼掏一百萬出來解約。”

“不怕告訴你，公會盈利靠的就是打違約官司，有種你就試試！”

電話挂掉，充電同時接打電話的手機燙得快要爆炸。

沈璨放下手機，手搭在腦袋上，擺爛似的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闆上的水漬放空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起床工作。

二手主機的風扇嗚一聲響起，沈璨趁着電腦啟動的時間鑽進衛生間洗漱。

衛生間局促的布局轉身都難，本該光亮的水龍頭表面結着一層模糊的水垢，控制水流大小的閥門壞了，水龍頭隻有關閉和超大兩個選項，房東說還能就用就沒換。

冰涼的水珠沖去了初秋的悶熱，沈璨撈起濕漉漉的發尾，随手撿了根皮筋紮上。鏡子裡印出來的是一張沒甚血色的臉。

他叫沈璨，是個遊戲主播。

常年不見天日的室内作息令沈璨的皮膚白到吓人，他不止一次在夜晚外出覓食時吓到路人。因為太白，導緻他臉上零星的幾顆雀斑顯得格外明顯，哪怕沈璨已經畢業三年也依舊長得像個幼稚的學生，而他又恰巧生活在一個完全忽視小孩意見的地方。

涼沁沁的帕子蓋在臉上，隻是幾下揉搓就已經讓脆弱的皮膚承受不住，泛起一層薄紅。

真正的生活和學校裡教的不一樣，沈璨想。

他本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上演的那樣，整日西裝革履，坐在市中心頂層的辦公室裡，觀察着落地窗下車水馬龍的街道，接一個“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跨星際電話。

而現實更像是：找工作被騙，合同欺詐，無法承擔律師費，精神崩潰進醫院發現自己沒有醫保隻能收拾行李滾回家，最後房子也不是自己的，房東打電話來說為慶祝他兒子考上外星大學下個月起房租漲價250。

*

[《末日之後》永久死亡+500%屍潮刷新+物資極度稀缺+随機天氣+禁用MOD？地獄難度了啊，主播好狂！]

[純純作死，不會又是那種“一千種奇葩死法”的整活主播吧？看膩了，走了。]

[沒見過的遊戲，好冷門的賽道……]

[《末日之後》都冷門了……我們也是祖上富好吧，當年遊戲論壇都被那句話刷屏了。诶，哪句話怎麼說的來着——？]

[“200小時萌新，500小時入門，2000小時勉強夠看”還是“一瓶水一包煙，一坐就是兩三天”？]

[可惜啊！這遊戲就是門檻太高，把新人都吓跑了，現在留着的盡是些老怪物。]

沈璨硬挺着背和彈幕聊了幾句，看着直播間的人數慢慢上升，最後穩定到二十來個人後，他松了口氣，總算能開始遊戲了，隻是幾句簡單的寒暄已經足夠令他渾身不自在了。

沈璨的直播賬号“王水”是個粉絲數快1000的小主播。這個粉絲體量放在摸魚直播平台完全不夠看，比一粒灰塵還不起眼，更别提賬号上大半的粉絲都是網站硬塞的僵屍号，死忠粉更是沒有。

主播通常會簽約某個直播公會，無論何時，抱團總是最好的選擇。

好的公會有大主播帶新人，等新人成長後熱度又反哺公會，相互成就。

而差的公會各有各的差法。

常見的是給新人安排一兩次與大主播連麥的機會，後面說這就是培訓，幾萬的培訓費從工資裡扣，這還算有良心的。

更有甚者專挑沒有防備意識的年輕人。合同說簽就簽，完全不在意犄角旮旯裡“每天必須上播xx小時、直播間流量必須達到xxx才發放保底工資、未達到xx條件解約需賠償xxxx”的隐藏條款。

沈璨就是那個中招的倒黴蛋。

《末日之後》是一款硬核向喪屍生存遊戲，熱度嘛不溫不火，自帶流量但也不會像熱門遊戲那樣卷生卷死，對小主播稱得上友好。

沈璨也不是沒選擇過熱門競技遊戲，可一想到那些角色的背後都是有溫度有思想的活人，沈璨就緊張得操作變形，到頭來還是回到自己的舒适區。

沈璨是《末日之後》的忠實玩家，從遊戲發行到現在一天都沒缺席，就連搜索引擎上與之相關的不少詞條都是他參與編輯的。要說對遊戲内容的洞悉程度，雖然有誇張的成分在，但除去創作團隊，沈璨說自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遊戲難度越誇張，越容易吸引觀衆。

沈璨拖動鼠标，在遊戲難度一欄選擇“無間煉獄”。

喪屍數量：無窮無盡

物資武器：極度稀缺

天氣：混亂無常

模組加載：完全禁止

再起上一個噱頭十足的标題，準備直播。

*

“難度設定好了，接着是角色創建。”沈璨刻意不去看彈幕，假裝自己是在對着空氣說話。

“初始職業有警官、士兵、拳擊手、廚師、護士、農民、漁夫、獵人……不要在這裡犯選擇困難症，後期所有職業技能都可以通過學習獲得。我推薦新人選擇士兵、拳擊手這類帶力量加成，幫助前期過渡的職業。當然，力量這一屬性後期也可以通過鍛煉提升，不過前期傷害更高能大大提高存活率。我個人的話——更喜歡竊賊。”

沈璨沒有猶豫直接選擇了【竊賊】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