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星對人間的印象,還停留在六百年前,平民百姓用不起燈燭油紙的時代。眼見下方燈火璀璨,流光溢彩,便認定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城,矗立蒼漠百年之久,仍能經營得這般富碩,比那些上古的大王朝還要強上幾分。
她又想,妹己六百年困在地獄,仍料定這座城還在,且繁華依舊,可見對此地十分了解。
可妹己又是什麼時候來過這裡,發生過什麼故事,相處六百年,她卻一概不知。攬着妹己腿彎的手緊上一緊,心裡空落落的。
正失落間,後背突然被美人抱緊,頸窩處一陣癢意,般星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嗯?”
妹己也不擡頭,哼哼唧唧地道:“般星,我怕。”
般星一想她六百年來沒見人,十分心疼,連忙安慰道:“你别怕他們,那些都是人,你是邪祟,哪兒有邪祟怕人的,該他們怕你才是。再說,有我保護你。”
肩頭的人抖了抖,似乎在笑。
般星也笑了,偏過頭,輕聲道:“我們下去了,你别怕。”
妹己軟軟地道:“你慢一點,下降太快我肚子疼,像鈎子勾了一下似的。”
般星歎氣:“姐姐,你比人還嬌貴。”
袈裟被夜風鼓蕩開,般星控制着速度,兩人像是蒲公英的種子飄飄悠悠地下落,城裡的人又不瞎,想誤會成流星都沒有可能,燈火流焰裡傳來陣陣驚呼:“看,有人!”
般星:“這個出場方式可太拉風了。”
妹己揭穿她:“你把隐身訣忘了。”
般星吐了吐舌頭,六百年光顧着念經,誰記得那玩意兒。
等兩人站在街道上,立時圍上許多人看熱鬧,竟沒有幾個跑的。
般星有點緊張,矜持地抿着嘴,雖然個矮,卻頗顯威儀。她生得俊美漂亮,玉雪可愛,穿着一身白袈裟,手腳都戴着琉璃串串,看着像大士手下的仙童一般,倒是沒人害怕,隐約聽到什麼‘小仙女’‘小菩薩’之類的議論。
待妹己怯怯地擡起臉,人群齊齊發出一聲‘嚯’,然後一片萬籁俱寂。看這些人呆雞似的一個勁兒地沖妹己看,般星有點兒不高興,把妹己的腦袋重新按下去,清清嗓子:“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都去忙吧。”
一個漢子大着膽子道:“這還不好看呢?我從此對着老婆都吃不下飯了,今晚真撞了大運開了眼,一下子見識到兩位仙姑!”
旁人附和:“是極是極,咱們黑金城多偏啊,沒想到朽木能引鳳凰鳥,一來還來倆!”
般星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感到此地民風彪悍,人對于仙神之流沒有多少畏懼。
這時,她聽到有人問:“兩位仙姑姊姊,你們大晚上的來黑金城,是來逛我們的‘金玼尼市’的嗎?”
看到般星疑惑,那人笑得燦爛起來,是個眉清目秀,面目可喜的少年:“仙姑姊姊不曉得?那正好,請讓我為你們導引一番。”
這下旁人不高興了,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阿魚吃,你又搶活兒!”
“你小子這麼幹第二次了。”
“好不容易有兩位仙姑大駕光臨,都叫你一股腦搶去了,不過是賣魚的起家,怎麼這麼大臉?!”
“魚也沒有好貨了,都是幹癟的老鹹魚。”
阿魚吃不忿地回嘴道:“賣魚的怎麼你了!沒有我,你們還吃不上魚呢,嘗了鮮還埋怨上了。兩位仙姑姊姊,甭聽他們的酸話,跟我阿魚吃走,我保證讓你們賓至如歸!”
般星其實不太想弄個大活人在旁邊擱着,但妹己似乎饒有興緻,推着她示意答應。
于是般星不情願地點點頭,手腕一翻,從袖子裡摸出一塊兒金子,扔給阿魚吃,“你給安排好點。”
阿魚吃眼睛一亮,大聲道:“謝仙姑姊姊賞!”
這一下,周圍的人頓時像是沒機會了,搖頭的搖頭,歎息的歎息,滿臉惋惜地散開了。
阿魚吃做了個怪臉,一臉得意地将金子放在嘴裡咬了一下,又趕緊拿了出來:“喲,習慣習慣,仙姑姊姊給的怎麼能是假的呢?我們黑金城人,就愛金子。”
他又沖妹己作揖道:“這位仙姑姐姐是腿腳不方便嗎?讓小的來背?”
般星:“...你想得美。”
路上兩人沒話找話:“你們叫黑金城,是因為這裡産金子嗎?”
“那倒不是,我阿爺說這裡以前窮得很,大家夥窮得吃樹皮,啃草根,凡是能吃的都進了肚,活得那叫一個苦。”
阿魚吃愁眉苦臉,活像他經曆過似的,“大夥都被窮怕了,現在也忘不了。”
“那現在——”
“有高人教了我們點石成金之術。這才慢慢富起來,甚至開了這方圓千裡有名的金玼尼市。”阿魚吃左右瞧瞧,故作神秘地道,“仙姑姊姊,你可千萬别說出去啊。”
般星撇了撇嘴,有點不屑,什麼狗屁高人、點石成金,估計是最基礎的障眼法。
“說到就到,仙姑姊姊,你請看——”一行人轉過街角,少年伸手一引,隻見無數金色宛若光海,撲面而來。
這是一條寬敞無比的街市。
街市兩旁,栽種兩排高大樹木,夜色中火樹銀花,照亮了一小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