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滿腔恨意。
莉莉絲這時候才伸出手,“我可以幫你報仇。”
伊塔庫亞推開她,“不,不……”
他抹去眼淚,“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自己來。”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母親?
那位無利不起早,不稱職,孕育邪神子嗣,養育神明的母親,就這樣悄然無息地死去,追随她摯愛的神明。
從某種程度上,也擁有了一個不錯的結局。
莉莉絲輕曬。
不久之後,執政官一家慘死的消息傳來王都,國王大為震怒——他最寵愛的小女兒死皮賴臉下嫁入諾威爾一家,卻慘死客鄉。
這位小公主啊——
也算是莉莉絲的故人。
彼時她在王國西南部遊蕩,偶然救下離家遊玩的小公主,小公主對飒爽的女劍客一見鐘情,大放厥詞要娶她。
莉莉絲少有地慌亂,把小公主送回家後,連夜逃離王都。
小公主定然并非完全無辜,才會被伊塔庫亞奪走生命。
……落得這樣悲哀下場,真是糟糕的結局。
莉莉絲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雪地之中,擡眼望去,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林中的那棟小木屋透出些燭光。
她推開門,走進木屋。
守夜人的身上是融化不開的寒冷,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莉莉絲的到來,等到莉莉絲在他的對面落座,伊塔庫亞才無厘頭般地開口,“我知道真相了。”
“原來她隻是希望用徹骨的悲痛寒冷,激活我身上屬于[冰寒死寂之神]的那一部分。”
莉莉絲平鋪直叙,“以悲痛激活冰寒,以孤家寡人激活死寂。”
“真實的你實在不是個好的被傾訴者。”伊塔庫亞哼了一聲,接着擡起蒼白消瘦的臉蛋,勉強扯了扯嘴角,“我殺死了你的三位情囗,你不生氣?”
“是老情人。”莉莉絲糾正。
伊塔庫亞:“……”
他扶額,“你真是比我這位[死寂]之神還要無情。”
莉莉絲:“你身為冰寒死寂之神,話卻這樣多,不知你是否該反省下自己?”
少年不爽地嘟囔,“不是我的問題,隻是你太冷了。”
“這個冰寒死寂之神,誰愛做誰做。”
莉莉絲又不說話了,伊塔庫亞忍不住撐着頭看她。
少女略短的紅色鬈發亂糟糟地散在肩頭,睫羽宛若蝶翼般顫栗,藍眸波光粼粼,虹膜泛着憂郁灰調,恍若被灰霧籠罩。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樣對伊塔庫亞說,“羅莎琳德的死是諸多巧合和必然交織構成的,是她主動求來的,是你無法挽回的。”
“我知道你沉溺于仇恨的原因,卻不理解和贊成。”
伊塔庫亞沉吟,随後苦笑,“怪不得那麼多人明知你薄情,卻前仆後繼地懇求你施舍你的感情。”
“無情又溫柔——必殺技啊。”
“嗯,”莉莉絲淡定接話,“謝謝誇獎。”
沒有人能停下邪神之女的腳步。
她依舊在向前走,行走于世界各地,有時會回到小木屋,休息一段時間,再次啟程。
伊塔庫亞永遠守在木屋門口,驅趕野獸,恭迎她的到來。
莉莉絲莫名有了一種,有了自己的家的感覺。
她偶爾提到,伊塔庫亞卻是一臉呆滞。
“家?”伊塔庫亞怔怔,“我還有家?”
莉莉絲覺得奇怪,“我以為你鑽出牛角尖了——你當然有家。”
“可是,既然是家,那麼你為什麼不留下來?”伊塔庫亞下定決心一般,問出這個問題。
莉莉絲偏頭,凝視窗外雪景,“我生性喜愛四處漂泊。家,對于我,也隻是旅程的休息站。”
伊塔庫亞一言不發。
他們之間陷入僵局,伊塔庫亞莫名開始疏遠莉莉絲。
莉莉絲反複品茗,終于品出一絲不對勁。
她在森林深處找到伊塔庫亞,揪住他的鬥篷一角,繞過去,踮起腳尖,摘下他的面具。
少年模樣的神明抿唇,薔薇色的嘴唇被咬的發白,若大海般深邃明澈的眼底是一片惶惶不安,目光漂移,定在那張面具之上。
“你是不是因為,發現自己對我有了些好感,害怕我會排斥,便落荒而逃?”莉莉絲步步緊逼。
伊塔庫亞默認了。
莉莉絲哭笑不得,“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伊塔庫亞猶豫片刻,“因為……我知道你情感淡薄,或許隻會對我見囗起意,我們之間擁有不了長久的情感。”
莉莉絲:“……”
莉莉絲好笑道,“我是情感淡薄,但我壽命無限,你亦然如此。”
伊塔庫亞聞言,瞳孔微縮,似乎想到了什麼很不可思議的猜測。
莉莉絲輕咳一聲,“是的,當你站在木屋前等待夜行者的歸來之時,我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被觸動。”
過去的記憶順次在腦海播放,每當她一身疲憊,回到木屋之時,他隻遠遠跟着自己,在她入睡之時,悄然為她蓋好被子,準備明日的行李與早餐。
——人間都過去那樣多時日,瞬息萬變,我幾乎忘卻時間的概念。
唯有看見你,容貌依舊,站在門口靜候我,我仿佛找到了我的坐标。
有時他也會随着自己出去一趟時間。伊塔庫亞理解她對容易刺激人類感官的事物的追求,每每她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之時,他從不說什麼,隻安靜地看着自己,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幫她收拾爛攤子。
他曾經問她,“你追求刺激,享受死亡,是不是因為,在死亡的過程中,你才能找到活着的實感,明白,自己不是一具行屍走肉?”
莉莉絲沒有正面回答,伊塔庫亞便絲滑地轉換了話題,談起這個季節北境最盛行的雪絨花。
莉莉絲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有些想笑了,“唔,當然不止如此。”
她不作聲了,垂眸,似乎在思索。
伊塔庫亞按捺不住,“嗯……那麼你是怎麼确認的呢?”
莉莉絲:“我的經驗比你豐富得多,在我把我看的順眼的男子和你作比較,把你當做一種衡量的标準之時,我便察覺到——我将你列為特殊之人。”
“正因為我的感情淡薄,這一點對你的特殊,便顯得格外寶貴。”
伊塔庫亞輕聲問,“那你怎麼确認我的态度?”
“逃避。”
聽到這個詞,伊塔庫亞恍然大悟一般,随後苦笑,“……是我失策了。”
莉莉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不——哎,你可真是狡猾。”
也真是瘋狂。
以自己态度的不對勁為引,半推半就,引導莉莉絲察覺他的情囗,試探她的态度。
賭/赢了,白頭偕老,或者得到短暫的一段囗囗。
賭/輸了,連朋友都做不成,不歡而散。
然而,就是這樣瘋狂的手段,莉莉絲依舊覺得他可愛。
愛就是這樣無厘頭。
莉莉絲不知自己何時便對伊塔庫亞有了一些好感。
但這足以讓他成為她在意的人。
“因此,我想——我是愛上了你。”莉莉絲說着,張開雙臂。
伊塔庫亞從被大禮砸暈的餘韻中緩過來,滿臉認真,鄭重地回抱她,仿佛在完成什麼莊嚴的儀式。
帶着冰雪氣息的懷抱籠罩着莉莉絲,細碎的雪花從她的紅發上飄落,最後落在雪地上,與雪地融為一體,她隐約聽清伊塔庫亞低低的絮語,“……是啊。”
寒風送走留戀發間的雪花。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