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平靜地看着他:“你殺死了陪同我的另一位前探官。”
“原來你早就發現了,可惜你恐怕無法為你的朋友報仇了。”巴特嘲笑似的挑起一邊眉,遠離基地後扉頁香氣漸漸稀薄,他狀似缺氧似的瘋狂亢奮起來,“異種沒有人類情感,你要指望這個小鬼會來救你嗎?”
老者歎息着搖搖頭:“沒有辦法。”
巴特瞪着眼睛,老者過于平和的态度讓他有些驚疑不定,不知道這裝神弄鬼的老頭要耍什麼詐。
但不論如何,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巴特的臉蓦然兇狠起來,手指緩緩扣在扳機上,忽然,背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嗚鳴。
他扭過頭——一隻看不出是什麼的怪物伏在地上,眼睛一鼓一鼓地看着他。
四條腿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在地上,背後生着數個疣狀凸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它個頭足有成年男性兩個那麼大,腥臭的嘴巴張開,露出一條長而卷曲的細舌。
隻不過它好像在估量着什麼,隻低着腦袋用舌尖探來探去。
爬行類異種!
巴特不敢呼吸,血紅的眼睛看着那個異種,空氣仿佛繃成了一條即将崩裂的細線——
那個怪物四處亂飛的舌頭陡然停了!
巴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怪物異化後的速度并非普通人能比。僅僅是一錯眼的功夫,猩紅的舌尖就卷住了巴特的脖頸,四肢牢牢扒在了他的背上!
巴特搭在扳機上的手指猛地走火,他拼命往身後開槍,然而怪物的舌尖先他動作一步,探入了他的耳孔。
巴特身體一顫,僵直不動了。
怪物舌尖在他腦中飛快攪動,好像品嘗到什麼珍馐美味似的,嗷嗷大叫起來。疊在一起的巴特和怪物重重砸下,激起了飛揚的塵土。
巴特最開始開的那槍即使偏了準頭,但因離得太近,依然不可避免地打中了老者的頸動脈。少年撐着胳膊爬起來,手臂上搓起了整片的皮肉,他卻不覺得疼似的,硬是一瘸一拐地把老者拖到了怪物的攻擊範圍以外。
老者的衣服已經完全被兩個人混起來的血染透了,他的皮膚因為失血過多顯得比之前更加皺巴巴的,像一個幹癟的蘋果核:
“其實……咳,其實我并沒有告訴巴特,這裡不是真正的陷落地邊界,隻是曆代前探官的墳場而已。他們這樣的淘金人,因為擔心利益分配,往往都不會讓前探官活着回基地,但好在,我恰好也打算離開了。”
少年的手壓在他不斷出血的槍傷,然而那血卻怎麼也止不住,疼痛和血液刺激着他的神經,出乎意料的,他感覺有一點難過了。
突然間,遠處又傳來一陣尖銳的尖叫聲,像誰掐着尖細的喉嚨對着他耳膜重重一錘!
禍不單行,先前被重傷的變異蟲跌撞着沖過來,它的眼睛裡還插着那支箭,因為疼痛而微微眯着,顯然是回來複仇的。
少年的耳膜被這動靜刺的發疼,眼看就要和老者變成變異蟲的腹中餐,一旁吸食巴特腦髓的爬行怪物卻突然有了動作——
它以一種完全看不清的速度跳到了變異蟲的背上,舌尖倏然變得堅硬,如利劍靈活紮進了變異蟲的身體裡!
兩隻龐大的異種為争奪幾個弱小的獵物扭打起來,翻滾中變異蟲的眼睛再次破裂,棕綠色鮮血濺出,被爬行怪物的舌頭卷進了肚裡。而爬行怪物的尾部咕嘟一聲,崩出了成千上萬的卵泡。
少年又聞到了那股香氣,淡淡的,有點像被凍過的青草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
老者說:“抱歉,孩子,我本想帶你去找你的朋友的,但大概不行了,你走吧。”
少年搖搖頭。他心中那個仿佛根深蒂固的念頭又冒出芽來。
我終究會為什麼而死,可能就是現在,為了這個對我很好的人類。
他說:“我不怕死的。”
“你雖然不怕死,但還是活着比較好。”老者懷念的目光在地上的屍骨上停留許久:“我的愛人是個樂觀的理想主義者,堅信人與異種的融合實際上是變相的基因進化……她就在這裡。我的朋友,就是和我一起出城卻因私人恩怨被巴特所害的另一位前探官,他就沒這個運氣走到這。”
少年嗅到了他身上濃濃的,仿佛枯葉敗落的氣息。
這味道他并不陌生。在他出生前的那一個月裡,有無數來來往往的生物死在巨石下,他們将死的時候會散發出一種略微發甜的糜爛感,會引來許多食腐生物蹲守。
少年問:“我也會這樣腐朽着死去嗎?”
“不會的,孩子,我用我的信仰為你擔保。”老師擡起手,用他褶皺橫生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少年的頭發,像人類世界裡慣有的某種儀式——對來不及看着長大的後輩進行最後的囑托。
“藏好你的眼睛和香氣,那些獵人都有狼的嗅覺,你得在他們看向你的時候活下來,”老者說,“我送給你一個名字,有了名字,你就是人了。”
“溫祈,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這裡的舉動引起了變異蟲的主意,隻聽它怒吼一聲,掙脫開爬行怪物的束縛,奮力朝這邊撲來,全然不顧後背還被怪物咬着,竟是要拼着命不要也要吃人!
溫祈放下懷中尚且溫熱的屍體,費勁地從倒地的輪椅上掏出一把袖珍匕.首。
然而拿起那個做工精巧的匕.首時,溫祈心裡忽然生出了一點迷茫的不舍,他轉過頭,繞了一大圈回到死透的巴特身邊,拿起了他的槍,把匕首妥帖地塞進了自己拖地的長袍裡。
随後他把槍舉到胸前,咽了口唾沫,看向漸漸逼近的變異蟲。
正準備拼死把最後一顆子彈射出去,下一秒,一聲尖嘯突然自他們頭頂炸開,銅黃色的影子從半空中俯沖而下,一口啄開了變異蟲與溫祈之間的距離。
溫祈看不清太遠的地方,隻能憑方才擦面而過的一瞬間判斷它有一對翅膀,大概是某種鳥類,極其機敏。它靈活地躲開爬行怪物的攻擊,體内蒸汽不要錢似的往出溢,随後在兩隻異種都猝不及防的時候轉向,襲擊了它們的弱點。
它居然憑一己之力,将兩隻體型數倍于自己的怪物啄成了肉泥。
“鷹!”後方有人喝道。
溫祈循聲望去。
在他身後十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考究的襯衫完全包裹不住這人的滿身鋒銳。他們離得有點遠,溫祈看不清他的樣子。
那人操縱着一個精巧的儀表,話音落下,厮殺獵物的鷹帶着滿身血腥,乖乖落回了他的肩上。
異種的血浸染了他小半邊布料,而他卻絲毫不在意,隻随意拍拍鷹的機械腦殼,随後,森然的目光向溫祈轉過來。
這一瞬間,溫祈意識到,這個人就是老者提到的,讓他一定要小心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