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療艙被特殊改造過,甫一感應到簡雲帆的身體重量,便彈出鐐铐将他的四肢固定住。下一秒,艙門關閉,艙内釋放出麻醉氣體,瞬間朦胧了簡雲帆雙眼。
力量在消退,視線開始模糊,大腦無法再維持正常運轉。他似乎和麻藥極其有緣,三天兩頭就要被弄一次。幸好那個少年沒有跟來,不然他就得陪着一起遭罪了。簡雲帆這般想着,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倏然昏睡過去……
黑暗中,他是個身無分文的旅人孑然前行。他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前路,隻知道拖着疲憊的步伐在這空間裡艱難前行。
手腕很痛,而且越來越痛。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聲音越來越清晰。
——病人的血壓突然升高。
——還算穩定,手術繼續。
——小臂太細了,需要新的創口。
——換一條手臂吧。
刺啦,手術刀劃過皮膚和皮下組織,疼!
簡雲帆想喊,可他喊不出聲。他想逃,可四肢完全不受他的精神控制,像鬼壓床一樣,動彈不得。
緊接着,針管刺入血管的,有無數小蟲一樣的東西沖進他的身體裡,蠕動,攀爬,一點點啃食着他的管壁。巨大的疼痛從手腕處開始往四周蔓延。
——手臂也不夠啊,腳踝呢?
——病人太瘦了,怕承受不住,速度放慢一點吧。
又是一針管下來,身體内的小蟲越來越多,所産生的疼痛是上一次被單一血絲蟲所造成的疼痛的百倍以上。簡雲帆漸漸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他們要把自己改造成人體炸彈。
啊……他很快就要變成肉醬了,對嗎?
——接下來要放置母蟲了。
又是刺啦一聲,簡雲帆幾欲從醫療艙内彈起,可死去一般的身體除了帶給他錐心的疼痛,什麼都做不了。
好疼,真的好疼啊……
這是所有人體炸彈都需要經曆的嗎?好像也不是。他記得陸光說過,因為他有強烈的排異反應,才會比常人更加難受。所以這個排異的比例是多少?也像他的智商那樣萬裡挑一嗎?
随着血絲蟲的遊走,疼痛範圍也在不斷擴大。
血絲蟲在身體裡的每一秒,他都覺得自己像具沒有死透的屍體,被秃鷹撕咬,被蛆啃食,被微生物慢慢分解。疼到了最後,他開始覺得麻木,覺得這混黑的天地也不過如此。
——醫生,病人的情況好像不太對,怎麼……頭發慢慢變白了?
——這種情況可不多見。這麼久了,他算是我見過的第二例。
簡雲帆靜靜地感受着針線縫合帶來的觸感。醫療艙給他上了藥,待他完全醒來時,大概傷口早已不見了,隻會留下淡淡的疤痕。縱使是這樣的疤痕,隻要過些時日,舊細胞脫落,新細胞長出,外部的創傷便了無痕迹。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他太疼了,也太累了。被擡出醫療艙的時候,他的意識再次被四周卷來的黑水所淹沒……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等他再度醒來時,手腕已經被接好。若不是體内的躁動,簡雲帆會以為昨天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場噩夢。
房間裡燈火通明,窗外卻是黑沉一片,唯有幾盞路燈在默然閃爍。
他有些呆愣地坐起來,就着玻璃上的反光,擡手摸了摸花白的頭發和眉毛。
呵呵,他好像一夜老了十幾歲,是不是可以提前領養老金?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着血絲蟲在他體内的動作,就像側耳傾聽室友的動靜。大概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要和它們同處一室,日日夜夜地疼着,熬着。
忽然,房門被打開,簡雲帆擡頭,看到了湯啟瑞的臉。
他看到他有一瞬間的錯愕,然後是憤怒,驚恐,懊悔,還有心疼。緊接着,他被抱進湯啟瑞的懷抱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湯啟瑞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深夜空氣的冰涼以及難以抑制的哭腔。
簡雲帆靜靜地坐着,沒有回抱他,也沒有說話。
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而道歉,是為了他曾經殺過的人,還是為了他罔顧一切的執念?
也許,隻有他簡雲帆消失了,所有的人才能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