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裡正深深緩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對幾人行禮,“正因如此,方才他們才滿口渾話,沖撞了幾位大人,真是抱歉,還請大人恕罪。”
向陽渾不在意,唇角牽起溫和的弧度,“起來吧,原也不是為此事來的。”
一旁站着的張曉暗暗瞪她一眼。
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有程大人在,她怎麼好意思接話受禮!
程少虞微微側身,擋住張曉的視線。
向陽将胳膊撐在小幾上,一手托腮,“今日來此,是想向裡正打聽個人。”
“大人請講。”裡正躬身。
“你可記得王虎?”她在膝頭輕叩手指,悠悠道地問。
裡正瞳孔一縮,脫口而出,“草民不知此人!”
此言一出,屋内沉默蔓延。
“噗嗤。”向陽笑出聲。
裡正話說出口才後悔。
若不是有實實在在的把握,如何會找到王家村來,他這句脫口而出的否認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張曉在一旁悶聲道,“故意欺瞞,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草民不敢。”裡正搖頭苦笑一聲,“實在是一時間老頭子竟也慌了神,到底是年紀大了。”
向陽面色有些古怪。
半晌裡正正色道,“不敢欺瞞諸位大人,當年陳家村一事,恰巧與王虎有關。”
“十二年前,王虎是我們村中也算是出了名的有出息,小小年紀去從軍,還幹的挺不錯。誰知,唉。”
裡正一臉不争氣地搖頭。
“那日王虎去鎮子上買東西,恰逢鎮上有個死了爹的孤女被一群惡霸欺負,當時王虎便出手相救,與他一起出手的還有隔壁陳家村剛考上秀才的陳恩。”
陳恩?!
向陽和程少虞驚訝對視,這倒是出乎意料。
“自那之後,他們三人就相識了,關系一日比一日好。陳恩對那女子日久生情,想要與那女子成親,可那女子卻與王虎彼此相愛,陳恩由此生怨,在王虎與那女子即将成親的時候,向官府舉報,說王虎無故毆打,甚至要謀害他,偏生他身上的确有着大片傷痕。”
“王虎無從抵賴,毆打在冊的秀才,被開了軍籍不說,還被判了流放,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
“陳恩本想順勢占有那女子。那女子自王虎離去後,一直照顧他的父母,誰知陳恩不放過他們,王虎的父母在這樣的騷擾下不到半年便去了。那女子亦不堪陳恩的逼迫,最後竟跳崖了。好好的一家人,全都沒了。”
“孽緣啊。”裡正唉聲歎氣。
“此事一出,兩村的人徹底交惡,最嚴重的是鬧出了人命。本來我們想把他告到官府,後來嘛……”
說到此處,裡正有些讪讪的。
“後來你們因為陳家村讓給你們半座山頭,就放過他了是不是?!”張曉氣的滿臉通紅,怒罵道,“就因為死的是個孤女?!”
裡正有些心虛,“他好歹是個秀才,陳家村的人稀罕的緊,我們也要為王家村的人考慮,不能隻考慮死去的人吧。”
裡正徹底暴露自己的嘴臉,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嘴裡振振有詞。
“更何況,陳恩後來他們村裡也不怎麼受待見麼,聽說後來倒黴沒去參加考試,最後和一個商女成了婚,也算他的報應吧。”
張曉渾身肌肉緊繃,死死攥住拳頭,生怕自己一時沒忍住狠狠砸向那張讨人厭的臉。
向陽感受張曉身上傳來的森森怒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語氣毫無波瀾,“幾條人命,因為一個‘秀才’名頭,就這麼沒了,最後換來半座山頭。”
“啧,東極這些年越來越出息了。”
她輕啧一聲,往外走去。
向陽站在院門口,春風拂過,明明風中帶着農田中獨有的一股香氣,她卻覺得裡面透着濃濃的死氣。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來人靜悄悄走到她身側。
“程大人認為此事可是像那裡正所說,‘迫于無奈 ’接受陳家村所贈?”她臉上毫無笑意,難得主動問。
程少虞轉身面對着她,滿目真誠,肅聲回答,“自然不是。”
“天理昭昭,正義不朽,人人都能明辨是非,這本該是一國禮法盛景,然而如今......”他低眉斂目,抿了抿唇,“如烏雲遮月。”
“禮法崩壞,這是亂世将起的前兆。”
向陽擡臉,陽光灑向她的臉龐,她輕聲呢喃,“亂世若起,神之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