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虞耳力極佳,聞言瞳孔驟縮,跨前一步,向陽隻覺被一片陰影籠罩。
他彎下腰,與向陽面對面,注視着她,一字一句鄭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向陽不慌不忙,直視着他的目光,忽而輕輕向前探頭。
程少虞呼吸一滞,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氣息灑在臉側,卻不甘落入下風,生生克制住自己後退的沖動,藏在袖中的指節被捏隐隐泛白。
向陽的聲音沉靜有力,“那日你不是在等我嗎?怎麼如今還要問我?”
程少虞如當頭一棒,愣在原地。
向陽注意到他突然泛紅的耳根,驚奇不已,程少虞還沒反應過來,耳朵就被她擡手輕輕捏住。
“有點熱。”她中肯評價,“你不舒服?”
“!”
程少虞猛地直起身子,憤慨不已,“登徒......!”
還未說完,聲音像被掐住脖子一樣消失了。
他是男人啊,程少虞郁悶至極。
瞧着向陽洗耳恭聽的樣子,他暗歎了一口氣,算了,和這麼個不解風情的人計較什麼呢。
方才的凝重氣息一掃而空。
向陽摩挲了一下手指,溫和地問,“你是溫家人吧?”
程少虞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待此案了結,帶我去見見那個讓你在那個地方等我的人。”她輕聲道。
“好。”程少虞應聲。
恰巧此時張曉出來了。
見二人在院外交談,不敢上去打擾,直到程少虞向他招了招手。
“大人。”他老實站好。
“有一個任務交給你,你去張淑的老家去查查她們家搬至上京的日子和京中記載是否相同。”程少虞冷靜吩咐。
張曉點頭,又關切地問,“大人你們呢?”
“回京。”
張曉領命,往村外走去,沒走幾步又退回來,實在沒忍住,“大人,這些人會受罰嗎?”
他問的是那些像裡正那樣的村民。
程少虞沉默許久,最終搖搖頭。
張曉雖然知道答案,然而當真的得到這答案的時候還是失望至極,他的眼裡逐漸湧起一層水霧。
“從最初陳恩陷害王虎的時候他們就冷眼旁觀,直到王虎母親去世也沒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而那個可憐的女子,就因為她是個孤女,所以誰都可以欺辱她!就因為她死了也沒有任何人有損失,所以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那些人放任陳恩憑借功名在身陷害忠良、強占民女,而他們不僅就像瞎了一樣不聞不問,更在那之後毫無愧疚地用着她們性命換來的資源。如今更不會受到任何懲處,難道他們不算幫兇嗎?!程大人,公道何在?!”
他越說聲音越大,最後嘶吼出聲。
公道何在......何在......
寂靜的村落裡回蕩着張曉的吼聲。
他喘着粗氣,眼眶泛紅,直盯着程少虞,妄想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程少虞無言以對。
“張曉。”
張曉随着聲音的源頭轉過頭看向向陽。
向陽的聲音從未有過的鄭重,“這世間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以黑白為底色,被種種顔色渲染後才構築了這個世間,或許它并不是完美無瑕。而你我能做的,是讓明亮的顔色多一些,灰暗的顔色少一些。”
張曉意志消沉,悶悶不樂地想,“如果是神呢,如果有神就好了,或許神能讓這個世界變得完美無缺。”
向陽聞言一頓,無奈地看着他,“神也不能。張曉,你要永遠記住,這世界,是人的世界,神,隻能創造世界,隻有人,才能改變世界。”
張曉似懂非懂,眼神仍然有些迷茫。
向陽搖搖頭,聲音柔和,“你還小,等以後你就明白了。”
張曉小聲嘟囔,“你長成這樣你說我小,神棍就是神棍,神神叨叨。”
程少虞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還不快走,你打算等天黑再去張淑老家嗎?”
張曉反應過來,想想自己剛剛怒吼出聲的樣子有些尴尬,撓撓頭跑遠了。
看着張曉跑走的背影,向陽翹起唇角,“他是個好孩子。”
程少虞難得贊同地點點頭,“大約就因為還有着這樣的孩子,這世間才仍然讓人熱愛。”
向陽二人離開王家村,路上程少虞走幾步就偷瞥兩眼向陽的臉。
“我臉髒了?”她有些莫名。
程少虞搖頭,認真回複,“你好像在發光。”
“?”
“噗哈哈哈哈!”
向陽大笑出聲,覺得這人很有意思。
“咳。”
程少虞被她笑的有些臉熱,别過臉輕咳一聲。
向陽淺笑,“我知道很多事情涉及到隐秘,所以有些話你不好對他說。”
程少虞耷拉着眉眼,“可他說的也的确是事實。”
“我說的,也是事實。”向陽堅定道,見他可憐的樣子,她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必自責,我說了,這世間由人而改變。”
程少虞點頭又搖頭,不解她其中的深意。
等回了京城他才得到消息,說王、陳二村,因為土地問題鬧得聲勢浩大,一陳家村的村民不甘繼續等待,竟一把火燒了裡正的家,那時恰逢裡正家中其他人有事外出,獨他一人在家。因為火救得不及時,加上裡正年紀大,沒能及時逃出,竟被活活燒死了。
而此時,程少虞正待在向陽家裡,給她做飯吃。
他一得到消息就往向陽家來了,吵醒了補覺的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