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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荷軒。
皎月高懸時,林绾剛沐浴完,随意地盤腿坐在榻上,微微附身,頸間殘餘的水珠被火盆的熱氣蒸騰幹淨,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頸。
這樣慵懶的模樣,林绾鮮少示于人前,可桂秋卻見慣了,沏了盞茶端給她。
“餘春堂派人遞來消息,說讓表姑娘暫時在府裡住下,主君應允了。”
林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她忽然想起什麼,蓦地坐起身來,附耳對桂秋說了一句,旋即搓着小手滿懷希冀地盯着房間某處。
很快,桂秋取來一個紫檀木雕鎏金匣子,置于幾上。
蔥白指尖輕輕勾開卡扣,匣子啪嗒一聲開啟,裡面靜靜躺着一大沓房契和地契。
林绾小心翼翼地取出,摞成整整齊齊的一沓,指尖翻撥時,契紙發出沙沙的聲響,好似皮靴踏入雪地,積雪塌陷的細微響動。
“這聲響……真令人愉悅,人在這世上活一遭,為的不就是恣意快活?隻要聞景不裁減扶荷軒的用度,任憑他納幾房小妾,我也不在乎。”
她鼻尖微動,細細嗅着契紙的氣味,眉眼頓時舒展開,眼尾輕輕挑起。
“可是,那表姑娘畢竟與主君打小一塊兒長大,若得了主君寵愛,您的地位可就不保了。”桂秋憂心忡忡道。
話音剛落,屋外猝然響起通報聲:“主君來了。”
屋内二人皆是一驚。
聞景常年宿在書房,除了逢年過節的家宴外,基本見不到人。
就連新婚夜,他也是宿在書房裡,二人至今也未圓房。
對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陵州首富,外頭的流言蜚語從未停過,其中被讨論最多的,就是他們二人的夫妻關系。
往好了說,是舉案齊眉,相敬如冰;說難聽些,就是琴瑟不調。
但林绾并不在意這些。
桂秋迅速将匣子收好,退出屋外前,特意低聲叮囑了一句:“主君難得來一次,大娘子可要抓緊機會,切莫失言,傷了夫妻情分。”
她暗自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走到門口迎接。
遊廊上,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伫立着,靜靜地眺望着庭院中光秃秃的古松,又仿佛透着空無一物的樹梢凝視天邊的彎月。
月色清清冷冷地灑在他身上,他轉頭望過來。
林绾腳步一頓,嗓音裡帶着疑惑:“官人怎麼來了?”
聞景手裡拿着厚厚的賬本,似乎剛從書房處理完公務回來,幽深的黑眸泛不起一絲波瀾,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樣。
邊走邊說:“今日之事,母親都同我說了。”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溫家橫遭變故,母親憐惜表妹孤苦無依,讓她在府裡安置着,也能讨母親歡心。”
到底是趙氏憐惜溫泠,還是聞景憐惜這位青梅竹馬的表妹呢?
聞景雖非趙氏親生,卻十分孝順,但凡餘春堂需要,珍肴異馔、蜀錦吳绫,他都會竭盡所能滿足。
但這都與她無關,倘若聞景真要納溫泠為妾,她還能借機向他再要幾個鋪子。
耳畔好似響起了紙契翻動的聲響,她極力壓下唇角的弧度,心虛地垂下眼簾,裝得溫婉娴淑,“但聽官人安排。”
他淡淡地“嗯”了聲,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見他徑直走到桌案前坐下,林绾上前給他倒茶,餘光偷瞄了一眼賬本。
成婚三年,她執掌中饋,将聞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關于外頭的生意,聞景隻字不提。
聞景明面上是她的夫君,實則更像一位東家。
東家飲了口茶,道出來意:“對了,三日後,新設的淮陵轉運使到任,我準備在醉仙樓設宴,你與我一道去。”
林绾略有些詫異。
這還是聞景第一次帶她出去應酬。
還未等她答複,聞景起身離開,語氣中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前些日子川蜀新進了一批雨絲錦,待會我讓人給你送來。”
林绾心中陰翳一掃而空,笑盈盈地福身送他離開。
“謝過官人”
待他走後,幹脆利落地關上房門,癱在美人榻上長歎一聲:“有錢有閑,好不快活!”
假若不幸喪夫,她就能當個家财萬貫的寡婦了!
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