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林绾心中便踏實幾分,既然聞景對她沒有戒備,那麼她隻需再吹吹枕邊風,裝有紙契銀兩的匣子就會再添上幾張。
說不定,聞景一個高興,就将桐安莊留給她了呢?
“官人說的是哪裡的話,這都是妾身該做的。”
桃花粉面含羞,卻難抑心中激動,她随手取過盤中的柑橘,仔細剝開外層的橘絡,遞給聞景。
他垂眸盯着那雙柔荑,幾滴橘汁順着指尖一路淌下,似有留戀般停于皓腕上,雪肌上一點橘紅格外明顯。
他默了片刻,才接過橘瓣,并未送入口中。
“夜已深了,夫人該歇息了。”
林绾了然,今夜的目的已達成,繼續待下去可能會惹人生厭,盈盈福身後離開。
“今夜官人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案邊的賬冊上,一枝寒梅靜靜地插在書頁中,滿室的熏香中都帶了些霜雪的氣味。
聽着林绾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于雪中,他起身将門合上,轉身走到書案旁。
緊接着雙指一撚,綻放的紅梅被攔腰折斷,嫩紅的花苞被随手放在一側,手腕猛地一轉,細細的花枝如利劍般飛出——
“允南。”他清冽的嗓音順着窗縫傳到院子中。
窗棂外,古樹無風搖顫,簌簌積雪落,緊接着走出一位身披黑衣的男子。
齊允南繞到樹前,看了一眼插在樹幹上的梅枝,滿是贊歎地說道:“啧啧,入木三分。這才數月不見,手勁變大了啊。”
他從外頭拉開窗戶,利落地翻身進屋,解開披風,露出一張清俊的臉,眉宇中帶着些許英氣,乍一看那雙薄唇還與聞景有幾分相似。
聞景将手中的橘瓣放下,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直到齊允南徑直坐在他對面,才緩慢擡起頭。
“誰讓你坐下的?”
那是她方才坐過的圈椅。
齊允南立馬換了張椅子,嬉皮笑臉地湊到聞景跟前問:“方才那位,就是你的娘子?你在這可真是越活越滋潤了。”
聞景睨他一眼,并不搭理,問道:“與你無關,事情辦得如何了?”
這麼些年下來,齊允南也逐漸摸清了聞景的脾氣,知曉他不願多談聞家的事情,抖了抖披風上的薄雪,周身散發的寒氣被屋内的炭火消融,他從身上抽出一本小冊子。
“阏京都亂成一鍋粥了,這麼些年來官家子嗣單薄,好不容易讓貴妃産得一子,未滿周歲就夭折了。官家哀恸,燕王底下那幾個争得熱火朝天,也就你這能得幾分安甯。”
外頭風雪重,齊允南一路打馬而來,眉目間都已凍上斑白的霜雪,唯獨這本冊子幹幹淨淨,一點兒沒濕,想必是被小心翼翼置于貼身之處。
聞景語氣緩了緩,給他倒了盞熱茶,旋即接過冊子翻閱。
“照律例立嫡立長,如今官家膝下無子,燕王年邁,其子将要過繼為皇太子。長幼有序,有什麼可争的。”
齊允南細細嗅品茶香,啖了口茶,不經意感歎道:“無非是想仿照當年懷王的道路罷了。”
太祖皇帝膝下共三子,早年間冊立的懿德太子病逝後,燕王扶持懷王發動兵變,懷王登基繼位,也就是當今聖上。
風止雪靜,屋内惟餘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案邊上的一豆燈火搖曳。
聞景半晌沒說話,目光從書冊上掃過,忽然笑了一聲。
“好一個溫思平,好一個溫家!”
齊允南心中一震,眼前人白袍曳地,看上去溫潤儒雅,卻在開口的瞬間殺機四溢,眸光仿佛在雪裡淬過般森寒可怖。
饒是他與聞景熟識多年,此時也不得不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正色直言:“溫思平這厮藏得太深,我的人花了好些力氣才将他揪出來,本想嚴刑逼問那東西的下落,他卻先我們一步,咬舌自盡了。”
他恨恨地啐了一口,“這事兒動靜太大,險些讓阏京那兩個察覺,下回我——”
“這事你不用再插手了,”聞景打斷他,嗓音毫無起伏,“你已幫了我大忙,剩下的我來處理。”
齊允南疑惑:“溫思平死在阏京,屍身都不許運回陵州,你要如何處理?”
聞景掃視片刻,将冊子壓在最下方,置在書案邊不起眼的角落,神情十分寡淡。
“他女兒,不是還在我府上嗎?”
溫思平此人老奸巨猾,心思深重,手裡握着這麼個燙手山芋,還能一面瞞着阏京,一面牽制聞景,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此物一出,天翻地覆。
齊允南忽然想起方才屋裡的溫婉女子,瞧着聞景對她的态度,不似無情。
“你家那位大娘子,難道不會介意?”
屋内寂了寂。
他看着聞景捏起一瓣柑橘,指尖稍稍用力,澄黃晶瑩的橘汁順着指尖淌下。
眉宇間的寒氣似乎消融了幾分。
“介意?她怕是隻顧得上枕頭底下的金銀細軟。”
齊允南笑了笑,“倒與你有幾分相配。”
隻是他在意的,要比金銀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