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拂過窗外的梅枝,積雪撲簌簌落下,聽上去像是腳步聲,林绾從書案前擡頭看了一眼,正好望見枝頭綻放的紅梅,獨獨往窗台上探出一枝。
她合上賬冊,起身将寒梅折了下來,頓時滿室幽香。
桂秋端了茶水果子,推門進屋,瞥見書案上高高一沓賬冊,勸說道:“夜已深了,大娘子還是早些歇息,明日再看吧。”
林绾搖了搖頭。
“這幾年父親沒少借我的名義挪用莊上的款項,”她指了指賬頁上密密麻麻的用朱筆圈出的地方,“這些帳明面上做的好看,實則全是對不上數的,劉伯是個聰明人,給了我兩本賬。”
一本是呈給聞景看的,另一本,則是實際的賬目。
畢竟拿夫家财産貼補娘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若想兩頭都不得罪,又能将自己撇幹淨,這是最好的法子。
怪不得劉伯能做幾十年管事,這等看人行事的本事還是有的。
桂秋倒沒把此事放在心上,“聞家能做成陵州富商,不得也靠咱老爺疏通官場上的關系嘛,主君同老爺關系匪淺,不會計較這區區幾兩,奴婢瞧大娘子是多慮了。”
林绾擰着眉,稍有些不悅。
“那也是他們外頭的事,我們管不着。但若是内宅成了父親的私庫,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她抱起賬冊,順手拾起梅枝,往屋外走去。
桂秋連忙上前給她披上狐裘,“都這個時辰了,大娘子還要去何處?”
推開門,檐牙垂挂着晶瑩冰柱,遠處青山着白衣橫卧,濃雲漸漸變得清澈,她緊了緊狐裘的系帶。
“去找主君。”
*
寝屋内,檀木漆案上的高足香爐熏煙袅袅,樹影斜斜投入屋内,門外響起一陣輕淺的敲門聲。
聞景剛從湯泉處回來,又沐浴了一趟,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凝神思索片刻,上前開門。
瞧見林绾站在門口,眼中并無多少詫色,掃了一眼她抱着的賬冊,便知來意,側過身子讓她進屋。
“夫君。”林绾放下賬冊,坐在案前,嗓音淺淺的喚了一聲。
“我是來請罪的。”
細碎的雪花随風湧進屋裡,聞景抵住嘴唇,低低地咳了兩聲。
“你我夫妻一體,何來請罪一說?”
果然,她還真猜對了,聞景早就知道陰陽賬冊一事,對林世修的舉動也了如指掌。
林绾輕咬着下唇,解開狐裘的系帶,單薄的寝衣遮不住突起的鎖骨,頸側的肌膚細膩誘人,她面色绯紅,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我一介鄙陋婦人,不會料理莊務,讓外頭的人鑽了空子,緻使桐安莊的帳目不明。官人将後宅交予我打理,我卻辜負了你的信任,是以有請罪一說。”
聞景的目光掠過她的頸下,喉結不自覺滾動,嗓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暗啞。
“天冷雪重,夫人先把衣服披上。”
林绾露出一抹得逞似的笑,很快遮掩下來,乖乖将狐裘披上。
“我在陵州的生意多要仰仗嶽丈大人,既是疏通關系,那必然要宴請遊樂,既然自家有現成的場所,貼補些也無妨。”聞景淡聲說。
陰陽兩本賬冊,光是去歲的進項就少了足足三千六百兩,足夠外頭普通百姓吃上一輩子的。
他不僅知道這處莊子賬目不清,還知曉林世修的所作所為,面上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不得不讓令她感歎,商人眼中利益分明。聞景既然不追究這款項的去處,隻能說明他還需要林世修的助力。
林绾眼簾微微垂下。
隻要這事不追究到她頭上,倒也無所謂。
這也是她來此的目的。
“都是自家人,何來仰仗一說。官人今夜可服過藥了?”她面上挂着禮貌的笑容,心中嘀咕着。
要是喝過了,她就先回屋睡覺了。
不料聞景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桌上的藥碗,許是下人們怕天冷藥涼,上頭蓋了碗蓋,屋裡又熏了香,所以她進門的時候并沒聞到藥氣,便以為他已經喝過藥了。
林绾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既然要裝賢妻,那就得裝到底。
“那我伺候官人服藥。”
聞景幹脆地應了下來,理所當然地坐在椅上,任由她将藥一勺勺送入口中。
林绾看着他的薄唇一張一合,唇角沾上湯藥的水漬,頓時有些恍惚。
原先在府裡的時候,靜文齋裡總有三兩下人候着,二人從未單獨相處過。成婚三年,這還是她頭一次與聞景這般親密,仿佛她真的在努力盡到妻子的義務。
持着湯匙的手在空中一滞,湯藥灑了些許。
聞景看了她一眼,接過湯碗一飲而盡,濃厚的藥氣還在室内彌漫,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放下湯碗,掃了一眼案上的賬冊,語氣平淡:“後宅的事務,夫人自己決斷即可,讓劉伯不用往我這送。”
窗外夜色濃沉,偶爾有栖眠的寒鴉驚飛,林绾忽然彎着眼睛笑了起來,油燈的火焰在她眸中搖曳,顯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的。
“官人對我這麼放心?”她笑着問道,看上去确有幾分真心實意。
聞景攏手撥開那幾本賬冊,“有何不放心的?這幾年你把後宅打理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