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松木被積雪覆蓋,林绾嗅到了草木混合着松雪氣息,坐在石頭上仰頭看着枝頭探出的寒梅,心情一下子變得疏朗。
山陰面少有人至,經年雨水充沛時便會有名貴草藥,聞景不便帶着她一同前去,便讓她在梅林等候着。
聞景一走,整座山好似都變得靜悄悄的,再細微的聲響也能聽見。
山風一吹,雲層的破處透出幾束算不得刺眼的日光,她下意識用手背擋了擋眼睛,卻聽見不遠處的草叢中有窸窣動靜。
林绾倏地坐直,死死盯着那個方向。
上山前聽莊子上的人說過,後山偶爾有野獸出沒,常有人上山獵個野豬、野兔、雀兒之類的,可若是時運不濟也會遇着野狼。
萬一這會兒遇到狼,聞景也不知在山中何處,能不能及時趕來救她?就算來了,依他那副孱弱的身闆,也就是多一道開胃菜罷了。
想到這裡,她頓時有些絕望。
等了好一會,草裡的動靜停了,梅林又恢複了方才的寂靜。
可是林绾的心依舊懸着,思慮再三,她從旁拾起一根粗壯的樹枝撐着,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她忐忑地撥開草叢,長舒一口氣。
隻是個獵戶做的小陷阱,一隻野兔落了進去,後腿被綁住受了傷,方才掙紮發出的響動。
這說不定是莊戶人家今夜的口糧。
救?還是不救?
“夫君……”她左右拿不定主意,試探性喚了一聲。
四周依舊無人回應。
野兔見到人更加驚恐,不斷掙紮着想要逃脫,後腿源源不斷地湧出鮮血來。
林绾看了一會,伸手去将兔子撈出來,野兔剛脫身,便拖着傷腿沖進草叢裡,消失無蹤。
“傷得這麼重,也活不過今夜。”聞景平靜無波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林绾正盯着兔子消失的方向出神,被他忽然開口吓了一跳,登時起身回頭,卻眼前一黑——
“夫君你怎麼……”
方才蹲得有些久了,她本就體虛,這樣猛地起身,便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沖,腳下剛踉跄兩步,腰身就被穩穩扶住。
“夫人慢些。”
林绾撐着他的手臂站起來,面上慢慢浮起一片紅暈,“謝謝官人。”
見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林绾清了清嗓子解釋。
“能否活過今夜全憑天意。但我既是見到了,便要救的。”
聞景扶着她小步往前走,饒有興緻地繼續問道:“倘若這是獵戶一家的口糧,你放走了它,今夜便有一戶人家挨餓,你可有後悔?”
這問題她方才便已想過,想也不想便答:“這山前後統共就桐安莊有人煙,既是自家的莊子,回頭下山問問是哪家布的陷阱,貧困的便幫一把,貼些銀子便是。”
因她腳腕受傷,行走時便往一側傾斜,免不得跟聞景靠近些,肩胛緊貼着他的胸膛,即便是隔着幾層布料,也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進山一趟,他身上的松雪氣息好似更濃烈了。
聞景的胸膛微微起伏,似是覺得此話新奇,嗓音含笑:“桐安莊雖小,也有幾十戶人家,夫人貼了這一家,旁的人家又該如何?”
這話隐隐有些不依不饒的意味,林绾略有些愠怒,鼻尖微動。
“不成,我又沒放跑他們獵的兔子。要麼就尋個由頭讓劉伯統一劃撥銀兩貼補,家家戶戶歡喜。去歲皇子誕辰,官家不也是這般大赦天下麼?”
聞景聽完沒說話,二人相對而立,林绾偷偷觑他一眼,發現他正盯着某處出神。
半晌後,才緩緩開口:“夫人說得有理,我背你下山吧。”
林绾輕輕“嗯”了聲,羞紅了臉頰。
*
二人從山上下來時,正巧烈陽高懸,遠遠望見莊子上炊煙袅袅。
劉伯家的小兒子獵了隻兔子,正興高采烈地往山腳處走去,遠遠望見有個人影,便以為是等候的父親,快步迎了上去。
“爹爹!快瞧,今日我獵的雪兔多肥美,這兔子同積雪的顔色一模一樣,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來……”劉全三兩步沖到‘爹爹’身前,卻發現是一雙人影。
“啊——”
“啊啊啊啊——”
二人的尖叫聲同時響起,響徹半山,驚起無數飛鳥。
劉全嚷了一聲就停了下來,起初是被聞景的冰冷的目光所攝,随後發現來人氣度不凡,聯想到父親這幾日說起的“主君”,便猜到二人身份。
隻是主君背上的小娘子,喊得似乎有些凄慘……
“你快把那個東西拿開啊啊啊啊啊——”
林绾雙目血紅,死死地拽着聞景的衣領,指着劉全手裡扒了皮的野兔屍體尖叫起來。
她方才匆匆一瞥,正好瞥見野兔的後腿有道一模一樣的傷痕,認出這就是她在山上放走的那隻兔子。
轉身就被劉全捉走,還剝了皮……
劉全知道自己闖了禍,連忙将兔子收進袋裡,連連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
東西收起來後,林绾才逐漸平靜下來,慢慢恢複了理智。
聞景側過頭,清冽的嗓音好似山間清泉,撫平她焦躁的情緒,“夫人,還怕嗎?”
她冷靜下來,這才發現她的雙臂已經緊緊環着聞景的脖子,兩具身軀緊貼着,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耳側。
實在是太過親昵的姿勢。
她連忙遠離了些,閉了閉眼,嗓音裡還帶着餘悸。
“無事。”
聞景的耳朵終于清淨下來,無奈地問劉全:“你是誰家的?”
劉全老老實實自報家門。
知道是劉伯的小兒子,他也不過多為難,隻看着他手裡提的兔子。
“這個,莫要帶回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