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頓時有些委屈,扭扭捏捏地将布袋藏于身後:“大人,皮都扒了,現在烤炙最是酥脆香嫩,丢了豈不可惜?”
聞景不知為何林绾看見死兔會驚恐,隻覺得是閨中女子膽怯,兔子烤熟了都一個樣,便應了下來。
劉全登時轉悲為喜,主動走在二人跟前帶路。
一路上,林绾都沒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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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處,劉伯和桂秋幾人尋了處亭子歇息,備好茶水瓜子,開始聊着八卦。
“你說,主君要納妾?”劉伯有些震驚,瞧着二人相敬如賓,怎的轉頭就要納新人?
桂秋狠狠地咬開瓜子殼,聲調不自覺拔高:“是啊!說是來投奔親戚的表姑娘,實則日日往主君房裡端茶遞水,這心思不明擺着呢嗎!偏偏她是主君的小青梅,橫豎動不得,隻能納進府裡!”
劉伯媳婦也是個炮仗脾氣,一聽就來氣,捶桌怒道:“真是世風日下!怎的還會有這樣的人,也虧我們大娘子性子軟心善,倘若是我啊——”
她瞪了一眼劉伯,後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我就把他皮剝了!肉切了!炖了!烤了!”
剛下山的三人正好也聽見這句,劉全吓得腳下一趔趄,連忙走到他娘面前。
“快别說了,主君和大娘子下來了!”
亭内三人轉頭一瞧,神色大變,尤其是桂秋,嘴角就快咧到耳根了。
“大娘子這是怎麼了?”
她嘴上關心着,目光緊緊鎖在林绾身上,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麼。
聞景邁步走到涼亭處,動作緩慢地将林绾放下。
随後吩咐道:“拿些跌打損傷的藥來,再讓廚房炖上補湯。”
林绾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山路濕滑,我腳扭了。”
“哎!哪還用補湯呀,我這小兒子獵了兔子,就地烤了給主君主母嘗嘗鮮。這野物最是鮮甜滋補,保管明日您的腿傷就痊愈了。”劉伯媳婦大大咧咧地笑道,手一提就要把野兔抓出來。
桂秋和林绾面色大變,劉全當即搶過袋子,驚慌失措地喊着:“娘你别動,這野物扒了皮,會驚到大娘子。”
随後将山上的事情從頭到尾道出。
劉伯夫婦知曉兒子闖了禍,歉聲連連。
林绾抓着桂秋的手,目光有些空洞。
不遠處搭了柴火,劉全把幾隻野兔架上,用身子擋的嚴嚴實實,不讓這邊瞧見一點,烤炙的香氣緩緩飄來。
聞景站在她身旁,修長的陰影籠罩着她微蜷的身軀。
桂秋見他有詢問的意思,隻好緩緩道出實情。
“主君不知,大娘子出閣前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劉伯一家三口很識趣地圍在柴火旁,目光專注于烤兔上,實則耳閉心盲,一點都不敢探聽主人家的私事。
聞景淡淡“嗯”了一聲,低頭看了林绾一眼。
“大娘子的生母是病逝的,到了臨去前的一段時日,飽受胃疾折磨,已經不大吃得下東西,隻能灌寫湯水維生。沈小娘去時……瘦得皮包骨頭,往日裡的窈窕身段不再,我家姑娘不願意讓旁人給她收屍入殓,親自給沈小娘換的衣裳。”
“就與扒了皮的野兔無異。”桂秋淚眼盈眶,心疼地閉上眼。
林绾突然開口打斷:“桂秋,别說了。”
桂秋以帕拭淚,“是、是奴婢失言,我去給您拿藥膏。”
當年林府上下無人在意沈小娘的死,出喪也是草草了事,林绾不願與生母分離,抱着她的屍身睡了一夜,親自替沈小娘入殓。
如今她活得風光體面,隻有桂秋知曉,那一夜風雨交加,席卷的狂風好似萬鬼嚎,林绾的哭聲就夾雜其中。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過去的經曆,然而今日才發覺,那段記憶早已刻在心底,揮之不去。
她沖聞景盈盈一笑,眼簾掀起時,所有的情緒都消匿無蹤。
“方才驚到官人,是我的不是。”
聞景垂眸盯着她,背對着大片天光,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他忽然伸出手,接住她眼睫上垂落的淚珠。
“夫人的眼眶濕了。”他說。
林绾仍是嘴硬,“官人看錯了,那是天上落的雨。”
“今日晴空萬日,碧空如洗,沒有一片雲。”他說。
林绾依言擡頭一看,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那約莫是鳥糞吧。”
不遠處傳來一陣烤肉香氣,劉全幾人将烤好的兔肉盛起,端到涼亭内。烤好的兔肉外皮酥脆,咬下去一口汁水充沛,很是鮮甜美味。
林绾接過一隻兔腿,撕下一小口兔肉,細細咀嚼着。
劉全喜滋滋地介紹道:“大娘子嘗過味道不錯吧?咱這後山最不缺就是野物,什麼野雞、野兔、野豬、野鴿子,我都獵過。您要是喜歡啊,趕明兒我再上山給您獵去!”
林绾想起方才自己的舉動,不好意思地對劉全笑了笑:“确實美味。”
身側的聞景忽然一頓,扭頭問:“你說什麼,野鴿子?”
劉伯夫婦也意識到不對,“這後山沒人養鴿子,也從未見過野鴿,你從哪獵來的?”
劉全疑惑地撓了撓頭。
“對啊,也就昨日見着了,可惜箭失了準頭,沒将鴿子打下來,隻是傷其羽翼,不知又飛哪去了。”
劉伯笑了一聲,“傻孩子,哪來的野鴿,多半是射中誰家的信鴿了。”
“荒山野嶺的,哪來信鴿?”劉伯媳婦嗔睨他一眼。
一場玩笑話,說完就散了。
林绾埋頭繼續對付那隻兔腿,忽然發現聞景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肉遲遲不送入嘴裡。
“官人,想什麼呢?”
聞景搖了搖頭,“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