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景并未詳說,隻說了能尋到當年那書生呆過的廟中的掃地僧,此人林绾也知曉,搜尋數年未果,自然也不抱什麼希望。
經過林绾落水一事,聞景似乎也意識到了雙生子性子頑劣,特意請來緻仕的學士來給雙生子授課,餘春堂那頭除了前日送來些補品湯藥,也沒什麼動靜。
林绾安安穩穩地養了三日病。
桂秋見她面色略顯憔悴,命小廚房換着花樣做她愛吃的幾道菜,三日下來,腰間粗了幾寸。
林绾倚在美人榻上,苦惱地捏着腰間軟肉。
“不過是在湖裡沉了一遭,人還沒怎麼樣,腰先粗了。”
桂秋正在替她整理鏡匣,回頭沖她笑了笑,“大娘子說的這是哪裡的話,奴婢瞧您這小臉一點沒變,鵝蛋兒似的,杏臉桃腮,讓人一見就過目不忘。”
林绾的心安定幾分。
她站起身來,走到鏡匣前,抽出最底下的抽屜,裡頭躺着一個小巧的螺钿紅木盒,輕掀盒蓋,取出一枚雲月長腳金簪,是沈小娘為數不多的遺物。
曾經沈小娘作為花魁時,妝匣的首飾數不勝數,待她得病卧床後,為了籌集藥錢典當了大半首飾,妝匣子從滿當變得空蕩蕩,又被女使婆子偷得隻剩下寥寥幾樣。
待到林绾出嫁時,便隻剩下這一枚簪子。
為了避免林世修觸景生情,她将簪子貼身藏在喜服内,這才一同帶來了聞家。
素指撚着雲月金簪轉了轉,流雲明月栩栩如生,不落一丁點塵埃,好似能隐隐窺見昔年花魁時的盛貌。
她緩緩将簪子簪上。
銅鏡裡桂秋的神情亦有幾分怅然。
城南的小巷子深處,一處簡樸的小院子内,婦人正收着晾幹的衣物,時不時朝巷子口張望幾眼。
她沒等來出城耕種的丈夫,卻等來了一位珠翠羅绮的貴人。
陵州城南屋舍衆多,住的多半是窮苦的平民百姓,靠城外的幾畝水田維持生計,達官貴人們大多住在城東北方向,很少會來此處。
貴人挽着高高的婦人發髻,蓮步輕移,微微仰頭,露出一雙微微泛紅的剪水秋眸。
姚雲溪年逾四十,一身粗布麻衣,眼尾處隐約能瞧出幾分當年的風姿,豆大的汗珠從額心滑落,模糊了視線。
她下意識伸手擦汗,動作倏地一滞。
“姚姨。”她嗓音清脆,一下子将姚雲溪從回憶中拽出。
姚雲溪怔愣着擡眼看她,眼前的這張臉與故人終究有幾分不同,隻那雙眼太過相似。
她很快認出來人身份,局促地将懷裡的衣物收到身後,側身請她進門。
“林大娘子,這邊請。”
林绾邁步踏入四方小院,掃視着空蕩蕩的屋子。
昔年在花月樓時,姚雲溪與沈小娘關系匪淺,在沈小娘嫁入林府不久後,姚雲溪也被以為官老爺納進門,成了不知第幾房小妾。沒過多久,一場轟動朝野的貪墨案出,牽連無數,官老爺全家被投入獄,姚雲溪在獄中幸得當年舊人相助,造假身份逃了出來,最後嫁與一戶農夫,兜兜轉轉又回了陵州。
屋子窄小簡陋,卻打掃得十分幹淨,姚雲溪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略有些窘促地笑了笑,“請用茶。”
林绾雙手捧着茶盞,感受着手心傳來的溫度,開門見山道:“姚姨,您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這聲“姚姨”喚得姚雲溪心窩溫熱,如今兩人身份雲泥之别,林绾卻仍像當年那個未出閣的姑娘一般,親切地喚着她。
姚雲溪:“阿绾不是外人,姚姨也就不瞞你了。如今這日子比起先前好太多,錦衣玉食雖指望不上,卻能安安穩穩的,犁一畝地,養兩口人,足矣。”
進官老爺後宅不久,她就被衆多小妾陷害得流産,再不能懷子嗣,如今的夫君心疼她從前的遭遇,也從未提過要過繼子嗣,夫婦二人的日子也算得上安穩平靜。
林绾點點頭,“知道您過得好,阿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
提起沈小娘,姚雲溪忍不住熱淚盈眶。
“阿姝她......實在是太傻了,臨走前還被折磨成那副模樣,”她抹了把眼淚,“幸好你如今有出息了,嫁了個好夫婿,日子也比從前在林府時候的好。”
林绾掏出手帕,輕輕拭去她面上的淚漬。
可現下聞景壽數不足半載,他一去,她的榮華富貴好日子也要到頭了,指不定多孤苦伶仃。
她想了想,還是沒跟姚雲溪說聞景的事情。
“姚姨若是有難處,可以随時來林府找我。”
當年大婚時,姚雲溪身份低微,沒能喝上林绾一杯喜酒,隻能站在人群中遙遙望着她登上喜轎。這一切林绾都看在眼裡,婚後也悄悄命人對她們夫婦多加照拂。
這三年她作為聞府主母,言行舉止處處受婆母監視,總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就連出門逛鋪子也有林府的人在暗處盯着,處處受人掣肘,又怕洩露姚雲溪真實身份,是以從未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