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雲溪和沈小娘交情頗深,林绾的性子有幾分随她,因此姚雲溪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淡淡的憂愁,關心道:“阿绾,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前一陣子我聽說你那嫡姐婚事不順,是不是找你鬧去了?”
林蓁和顧栩的婚事鬧得人盡皆知,市井裡或多或少有人嚼舌根,就連姚雲溪都有所耳聞。
林绾愣了一下,笑了笑,“倒不是為了這個,阿娘的忌日将至,我準備給她在城外山寺做場法事,忽地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姚雲溪:“這事兒我也記着呢,每年都會給她燒點紙錢,法事是要做的,城外山寺不少,可想好在哪個寺廟做沒?”
林绾适時頓了頓,循循善誘:“城外西南方向有處覺山寺,這幾年香客衆多、香火旺盛,想來最是合适。”
屋内一下子沉寂下來。
林绾饒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回應。
姚雲溪猜到林绾此番前來應是有事要問,但怎麼也沒想到是這樁事。
當年同沈小娘交好的那位書生,後來剃度出家,去的就是覺山寺。林绾重提此事,便是要詢問當年舊事了。
姚雲溪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猜你遲早也是要問這事的,這些年來我也去過覺山寺幾回,那姓陳的書生早已不在了。”
“可說去了何處?”林绾問道。
“沒有。”姚雲溪搖搖頭,“當年他與沈姝的事情一出,就被方丈趕出了寺廟,不知去向。”
說罷,她憤怒地拍了拍桌子,“就陳治那樣的懦夫,根本配不上阿姝的感情,當年他來花月樓勸阿姝從良,我那時就該拿大棒子把他打出去!”
林绾疑惑地看着她,問:“姚姨,此人如何懦弱?他與阿娘不過是見過幾次面,難道,阿娘當年愛慕于他?”
是了,當時事發時,林绾不過是個稚童,大人們的糾葛自然是聽不懂的。
姚雲溪欲言又止,轉而起身從屋子的角落處翻出一個壓箱底的匣子,用破布擦了擦上頭積的厚厚一層灰,放在桌上。
鎖扣“啪嗒”一聲打開,裡頭放着厚厚一大沓書信,信頁泛黃得難以辨清字迹,被姚雲溪小心翼翼取出。
“統共九百七十三封書信,都是你娘寫給陳治的,彼時她讓我轉交,而事發之後陳治就不見蹤影,不堪托付,而這些信件又不便遞交回林府,便暫留在我這保管,沒想到阿姝那麼快就去了......”
林绾取出最上面的信紙,從阿娘的字迹中慢慢還原了當年的情景。
原來當年林世修花重金替沈姝贖身,陳治得知消息後,同花月樓的管事據理力争,偏偏他家道中落,又無個一官半職,敵不過林世修的官威,隻好眼睜睜看着沈姝被擡進林府,自己心灰意冷之下剃度出家。
二人本就此無交集,忽有一日覺山寺的方丈将他鞭笞一頓,理由是擾了知府大人的車架,他這才知道當日林世修帶着沈姝帶寺裡祈福,遠遠瞥見他的身影,惱他當初妨礙自己替沈姝贖身,伺機報複。
沈姝得知此事後,去信緻歉問候,卻被李氏截獲,仿照她的筆迹拟出一封協商私奔的書信來,又借邪祟一事徹底讓沈姝失寵,連帶着肚子裡的林绾也遭到林世修厭惡。
沈姝在不見天日的後宅裡寫下近千封書信,字裡行間從不提思念二字,皆是每日瑣事,寥作慰藉。
陳治一封也沒收到。
“那個書生,可曾心悅過阿娘?”林绾逐一看完,終于忍不住問道。
姚雲溪搖頭,斬釘截鐵:“不曾。”
林绾面無表情地攥着信紙,指尖力道緩緩加重。
“我知曉了。”
當年若無李氏從中作梗,阿娘也不至于就這樣死去。
姚雲溪擔憂地盯着她,生怕她一沖動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勸道:“阿绾你畢竟還年輕,已經是聞家的主母,李氏明面上是你的嫡母大娘子,還是不要與其起沖突為好。”
林绾笑了笑,“姚姨放心,我有分寸。”
臨走前,她對姚雲溪叮囑兩句,剛要邁步出門,就看見一個肩抗鋤頭的漢子背着一背簍蔬菜,從巷子口往家走。
林绾回頭道:“姚姨,保重。”
姚雲溪“哎”了一聲,目光掃過巷子口的人影,眼尾彎彎,像個桃李年華的女子一般,迎接着夫君回家。
林绾裹緊了狐裘,縮了縮脖子将臉往領口塞,不讓斜吹的寒風往裡鑽。
再名貴的狐裘又有何用?阿娘去了,父親視她作搖财樹,夫君命不久矣,到頭來還是隻剩她一個人。
腳步一頓,身後傳來歡聲笑語。
林绾不自覺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