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中傳來一聲顫顫的聲音,“老臣義不容辭。”
禮部侍郎心知自己完了,頹然一倒,坐在地上,被侍衛押了下去。
老尚書接過禮官令牌,時辰正好,于是他開始主持喪儀。
喪鐘哀鳴,所有人一齊跪下,苻無舟沒有機會再回到翰林院那裡,而他伴在太子身側再無人說什麼。
而喪鐘長鳴結束,太子長伏身,哭聲哀切不已,就如同民間失怙了的年輕兒郎一般痛哭,聲震天地。
衆臣這才意識到,他們這位太子,也還是一位弱冠之年的年輕人。
即便是臨王,也還有母親和妹妹在身邊陪着,而太子今日起才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太子因哭得太狠,幾近暈厥過去,苻無舟一邊心急地喊着,“太子殿下,殿下!”一邊掐着太子的人中,反而是旁邊的侍衛手忙腳亂,随侍太監不敢上前,後面一排的臨王和公主更是不知所措。
禮部尚書親眼看着這一幕,擔憂的心漸漸放了下來,他欣慰地捋了捋胡須,至少還有苻大人是真心待殿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而本來還要在百官面前表現一番的臨王突然發現,哭到昏厥這方面,太子殿下似乎是有些天賦在的。
僅僅是從黃昏到子時間,就昏過去三次了,而苻無舟也跟着掐了他的人中三次。
是真是假且不必論,在衆臣百官面前,太子拳拳孝心,已是天地可鑒。臨王想借着先帝喪儀表現一番以籠絡人心的想法看來已無法施行。
過了子時,禮部來接替尚書的人來了,畢竟是八十歲的老頭了,硬熬是真的熬不住。
早春本該是涼薄的,苻無舟卻已經擡手用袖擦了好幾次汗。他心裡埋怨太子的随侍太監就知道在一旁幹嚎着,也不知道悄悄地給太子殿下送點糖水補充體力,這麼折騰下去太子身體總該吃不消。
他想起來,這個太監名叫瑞成,苻無舟對他的這種行為其實也不奇怪,經曆了上一世,他已經知道這個瑞成其實早已經被人收買了。不過此時看來,前世走到秦湍身邊的瑞緣公公這時候還不曾冒頭。
反而是太子今日的表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這哭得怎麼跟個真的似的,他可分明記得,太子并不是一位情緒外洩之人,就算是極度悲傷之時,也不會哭泣。
苻無舟從未見過太子哭。
苻無舟回過神來,聽見臨王正對前頭的太子說道:“不如殿下先去休息,天明再來替我與蓁蓁。”
太子隻是背着身搖搖頭,苻無舟替他說道:“臨王殿下與公主先去補眠,天亮再來。”
臨王拱了拱手,拽着同樣幹嚎,已經麻了的秦蓁離去。
這一會兒,方圓幾丈内除了那口大棺材裡的先帝也沒什麼人了,苻無舟便悄摸從腰間拽出自己的荷包,取出一片果脯,剛要塞入口中,便感一股奇妙而熟悉的氣味驟然鑽入鼻子,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定睛一看,這竟然是芒果幹。
苻無舟生氣,這乾風是怎麼做事情的,自己不能吃芒果不知道嗎?不過他倒是依稀記得,太子倒還能吃得此物。
他便将芒果幹遞到太子嘴邊,秦湍看了他一眼,咬上果幹輕輕嚼着,低聲道:“老師的東西總是這般好吃。”
苻無舟輕輕咳了一聲,“殿下喜歡就好,臣不喜此物。”
“孤未曾過問,老師為何不喜?”秦湍從前隻知道苻無舟這也不喜,那也不喜,卻從未問過,他為何不喜。
包括前生太傅總喜歡動不動撸掉一批看起來還算老實的人,而給他的理由也隻是“臣不喜”。
他便以為,太傅生性愛往下撸人,或者說太傅專門喜歡跟他對着幹。
“臣吃此物,會起許多疹子,太醫說臣不可以吃芒果。”
秦湍心髒猛然一跳,原來是因為不能觸碰,于是才推說不喜。
就像當年,他将太傅圈在寝殿,一心剖白,隻求太傅能一直相伴左右,而他會給太傅除了名分外,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包括他自己。
但太傅隻是淡淡說了句,“臣不喜如此,請陛下自重。”
“原來如此。”秦湍勾了勾唇角。
正在捧着片草莓幹咀嚼的苻無舟什麼也沒有注意到,隻下意識說道:“當然了,臣不扯謊。”
“老師為何躲着孤?”
“哪裡?什麼時候?”
一直。
秦湍側過頭質問:“開始為何假裝聽不到孤?”
苻無舟笑了,認真道:“殿下胡鬧,臣也要跟着胡鬧嗎?”
可真的胡鬧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殿下身邊确實是需要一個人的。
隻是這輩子,苻無舟不想做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