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為淚會流幹。
洪水毀了家,山火燒了家裡那口子,逃亡途中走了大孩子。幸好肚子還有個孩子,吊着她那口氣,一直吊着她來到花妖的地盤,生下一個白淨閨女,一直吊着她看着閨女長大,一直到她看見閨女睡着了。
她的淚這麼一直流一直流,還是流不幹。
都是苦命的人,怎麼還互相為難,怎麼還互相為難啊。
歎聲起,哀聲息。
陳金聽見這輕聲的“對不起”恍惚想起那兩位佳偶。
女生外柔内強,總是樂觀的笑。
就算來到花妖鎮,人們也得哀苦一些日子,才能逐漸找回生的念頭。
但女孩一來就是似春日暖陽,暖了許多人。
那位女孩不利于行,來的時候,就是那位總低着頭的白面郎背着回來的。
柔柔的聲音總是安撫着男人。
男人也是總是安穩鄭重的背着她。
他們能種出最生機勃勃的花,陳金老是向他們請教。
可當女人走了,白面郎不知怎的也毀了容,花依舊生機,隻是人不複了。
顔庭玉這劍芒還沒刺着敵人呢,敵人自爆了,眼底滿是血色。
幸好有保護膜,沒真正染上他。
伴随血色,天空出現一個大黑窟窿,從大窟窿中飄下一條紅色的絲帶。
顔庭玉擡手接住這漂浮的絲帶。
天空重新恢複原狀,湛藍無垠。
觸及絲帶時,顔庭玉聽到了裂隙的臨終發言。
“狗……日的。要不是看中你那怎麼作踐都不死的韌草命,誰稀得附你這個懦弱男的!他腦仁小的就夠放女人,一點毀滅世界的野心都沒有!你×!!!”
一直被困在顔庭玉識海裡且不能作威作福的老實天道,看到任務完美解決,高興直樂。
“雖然懲罰對你沒用,但你不還是蠻聽話的嘛。”
顔庭玉腦子裡同時響起不同聲音,煩唉。
臭罵的粗魯聲音散去,顔庭玉看見了一位女人,看不清面容,她被男人緊緊擁着。
女人對他說了什麼。
她說,“癡情……罪過”。
昙花不知何時謝了,被困在其中的施仁恒來到顔庭玉身旁,緊張的端詳他。
“你……如果有一天我從這世上消失,你,你會這樣嗎?”
顔庭玉恍惚的問出口。
施仁恒不過腦子,脫口而出:“不要想這種晦氣事兒。你沒事吧?”
顔庭玉回過神來,深深的望向施仁恒的雙眼,那雙老是躲閃的眼睛這次沒有避開他,其中盛滿了緊張與關懷。
往日,他會喜歡這雙盛滿對他情感的眼睛,他會欣喜的繼續逗弄,然後看情感更多,最好多到溢出來,溢滿然後溺死他。
如今,他不敢了,他先一步躲開了。
他假裝不在意,與平常一樣俏皮。
“敵人自己解決了,都沒用上我。”
施仁恒見他沒事,也就放下心來,“你那三腳貓就别自己上,這次運氣好,你下次……”
他教訓的話被沖過來的花妖打斷了。
花妖們熱烈慶祝,它們也感知到一直令人讨厭的東西消失了。
施仁恒不爽,但看着笑着應對花妖的顔庭玉,也就沒再繼續說那些教訓的話。
他懸着的心終于再貼近顔庭玉的時候放下了。
嗯?貼不近?
施仁恒又湊了湊。
嗯?無論他怎麼湊,顔庭玉與他一直隔着一個半拳頭的距離。
怎麼回事?
别小看這半個拳頭,多出這半個拳頭距離就讓施仁恒心裡不自在。
他去鈎顔庭玉的手,想拉進他們的距離。
躲開了。躲開了?躲開了!
他,顔庭玉,躲開了,我,施仁恒。
“我有做錯什麼嗎?”
施仁恒沒忍住,委屈的問。
顔庭玉看他那樣,心酸軟成一片,但還是假裝正常的沖他笑。
“啊?怎麼突然這麼問?你怎麼會有錯呢?”
施仁恒陷入思考,啊?沒錯啊?
繼續湊,沒能湊近,還隔了那一個半拳。
果然還是有錯。施仁恒得出結論。
顔庭玉被花妖簇擁,施仁恒的低頭尾随下,走向人群。
徐娘驚呼的聲音響起。
她的女兒還有李家的姑娘都碎了,碎成一灘花。
她愣愣的看着懷裡的碎花。
李姑娘的母親見狀又是昏過去。
顔庭玉垂頭滿融憐憫,“轉化完成了。”
他揮手施法,碎花揚起,聚在他手心中,他緩緩握緊拳頭。
徐娘跟随着花朵擡頭,盯着他的拳頭。
他蹲下,一手握住徐娘的手,将手心之物輕放在徐娘手上。
徐娘原本緊握的拳頭,不自覺的放松,她有輕盈之物落在手心。
她低頭,是種子。
“你願意再養一次你的女兒嗎?養她破芽,養她開花。”
顔庭玉臉上露出似觀音佛像的垂憐。
徐娘輕輕的攏住種子,“願意的,願意的,我願意。”
她忙起身,去晃蕩李婦人,不停的掐她人中,還真被她掐起來了。
“你姑娘,你姑娘。”徐娘語無倫次的沖李婦人喊。
顔庭玉來到她的身邊,同樣将種子奉上。
得到了一樣的答案。
同樣的肯定,同樣的堅決。
這就是人啊,這就是情感啊。
真是……好重。
顔庭玉感歎的看向同樣看向他的施仁恒。
真重。
施仁恒在看到顔庭玉回看他的時候,立馬挺直背。
要跟我說話了嗎?
看他又移開視線,又喪氣地塌下肩膀。
陳金看着又重新拾起希望的兩位老婦人,心裡有些黯淡。
顔庭玉拍拍他的肩膀,“小夏有的活的,不過你還是别養花了,你也養不活。你就把小夏給你的種子都給花妖們吧。”
陳金沮喪,“真是我害了小夏嗎?”
顔庭玉:“不?你隻是浪費小夏的精力。”
“她給你妖力特化的種子,結果你全給養死了,導緻她恢複的速度更慢了。”
顔庭玉不太走心的寬慰。
還有,陳金把一些種子給了賣花郎,導緻小夏的妖力又被裂隙偷了些。
陳金恭敬的将所有種子呈給花妖們。
花妖們也點頭。它們意識到先前的誤會,想補償顔庭玉和施仁恒。
邀請他們開宴會。
被花妖拯救的人群當然積極響應。
是突然發生了災難,但他們與災難是老朋友了。
他們樂觀的慶祝,他們還活着。
花妖飛舞,微風與花香依舊,人們拿出他們的所有熱情招待。
日頭不知不覺接近西山,夜幕降臨。
瘦杆一樣的男人站出來,吊兒郎當的男人與他一同配合。
是火,熊熊燃燒的火。
那瘦杆般的男人拿着不斷燃繞的火舞了起來,舞的虎虎生風。
磅!打鐵的聲音響起,集齊的火星濺起,燃成盛大漂亮的花。
顔庭玉伸出手掌去接住火星,火星是溫熱的。
“你們不怕嗎?”他問。
花妖們回答:“哈哈哈,有趣吧。這是他們帶來的花,是我們不能綻放,獨屬于他們人類的花。熱烈又有趣。”
“怕?為什麼要怕呢?我們喜歡美麗的東西。”
聽了花妖們都回答,顔庭玉有點無奈的笑,“肯定是因為你們足夠強,所以不怕這熱烈的花吧。 ”
“強?得了吧?我們花妖從不修煉,一天天就照太陽,喝喝水,開開花,所以之前老被人類修士欺負。”一花妖懶懶的說。
“對呀對呀,如今修士不敢惹我們,是因為新的妖王大人也是植物系的,連帶着我們這些小妖也享光。”一隻花妖附和。
施仁恒終于抓住了顔庭玉,他吞了吞口水,“給你。”略顯生硬的語氣。
是一副小巧精巧的黃銅,圓邊是繁雜的百花,中心是一紋理好看的紅木,帶着沉香。
顔庭玉無奈的笑着接過,“哪來的?”
“買的。”
“不是說等花錢買一對來配嗎?”顔庭玉摩挲着刻出來的花。
“我不要,買你喜歡的。我錯了。”施仁恒看他喜歡,松了口氣,順其自然的認錯。
顔庭玉愈發無奈,“你上哪找出來的錯啊?”
顔庭玉撞了下他的肩頭,“别多想了,你快看呢,這多好看。”
施仁恒順着顔庭玉去看熱鬧的打鐵花。
散開的火花下挨近的肩頭又一次悄然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