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例足有20多頁,高茜原本以為要看好一會兒才能看完,沒想到大緻翻了翻,最上面一頁是診斷結果,後面是一些檢查和日常記錄,日常記錄都是重複的。
診斷結果很簡單,隻有短短兩行,先是簡單描述了時青果的類貓行為,然後診斷為重度妄想症。
高茜雖然不太了解妄想症,但是單看這個名字也能猜到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病,她又打開搜索欄搜索了一下,果然和她理解的差不多。
知道了得的究竟是什麼病,下一步就是怎麼治。
那份病例裡面倒是也提到了治療方案,主要就是吃藥、精神疏導以及醫療器械輔助,幾乎是能用的手段全部上滿。
高茜在網上大概搜了搜,對于妄想症來說,醫療器械輔助其實作用不大,但是費用卻很高,療養院開出這麼高的頻率,很難讓人不懷疑這隻是斂财的手段。
而且這隻是個療養院而已,院裡的醫生真的專業嗎?
高茜又搜了搜妄想症治愈的概率,網上的答案五花八門,有的說很好治,有的時候很難治,甚至還有的說無法根治。
這讓高茜突然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個段子,是說一個人本來隻是上火了嗓子疼,結果在網上搜了一圈之後,直接被定性為絕症晚期。
網上的結果并不靠譜,何況還沒有一個确切的答案。
要不……問一下莊妍?
高茜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國内是晚上九點左右,打電話也不算太晚。
高茜翻到了莊妍的手機号碼,剛要上手去按,又頓住了。
還是她之前顧慮的,如果莊妍問她怎麼又和時青果攪合到一起了怎麼辦?她該怎麼回答?不管怎麼答,感覺都好像她以德報怨,甚至是……斯德哥爾摩。
高茜閉了閉眼,她扪心自問,把療養院的人叫回來,暫時收留時青果,本身已經不符合她的行為邏輯,也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範圍,如果再做的更多,連她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腦子有病。
同情是有限度的,何況時青果也根本不值得同情,時青果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報應。
她不該問莊妍,甚至都不該問療養院要病例,她要病曆拿來幹嘛?滿足一下好奇心?還是打算帶時青果治病?
時青果現在這個樣子的确很可憐,可那又怎麼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就算不是真理,也無限接近于真理。
欠時青果的是時青果爸媽,不是她高茜。
高茜剛要退出通訊錄,就聽身後啪啷一聲,那是盤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高茜下意識回頭,就見時青果一隻手扒着茶幾,剛擦幹淨的嘴這會兒又滿嘴番茄醬,地上是被扒掉的盤子,盤子裡的面撒了一地。
盤子居然沒碎?明明是瓷的,居然沒有碎?
她是不是該為盤子的劫後餘生而高興?
高茜簡直要氣笑了,她也真的笑了,咬牙切齒地笑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強烈的情緒波動了,自從時青果出現,她的血壓就沒有降下來過。
時青果偷瞄了她一眼,立刻又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又是舔自己的手背,又是抹臉,就像貓咪在清潔打理自己,結果卻越清潔番茄醬抹得越亂。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時青果全身上下都寫着——這盤子跟我沒關系,我沒有偷吃,你不要這樣看着我,一切都與我無關!
呵,呵呵。
高茜把手機揣進兜裡,沒有去收拾地上的面和盤子,而是揪着時青果的校服領子,揪着她到了洗手間,又拽着時青果站了起來,指了指鏡子,咬牙笑着點了點時青果那沾滿番茄醬的臉。
“看到這些番茄醬了嗎?剛幫你擦幹淨,怎麼又成這樣了?剛才沒讓你照鏡子,我就權當你不知道,現在我當着你的面把你的臉洗幹淨。”
高茜開了水龍頭,把時青果臉上的番茄醬洗掉,抽了張一次性洗臉巾給她擦幹淨,然後又點了點鏡子裡時青果的臉。
“現在你臉上可什麼都沒有了,如果再弄髒了,我就立刻把你趕、出、去!”
一聽到關鍵字,時青果立刻就蔫兒了,委屈巴巴地喵嗚了一聲向後扭頭看向她。時青果的校服領子被她揪得還豎着,瘦巴巴的腦袋縮在寬大的校服裡,臉上還帶着點兒剛洗過的濕氣,鼻尖紅紅的,怎麼看怎麼像是被霸|淩的小可憐。
高茜拽時青果的手軟了軟,不過也就一下,她很快又拽緊,拽着時青果出來,一直到沙發邊才松手。
時青果重新趴在了地上,四肢着地似乎讓她很有安全感,她縮了縮手腳,縮成小小的一團,匍匐着仰頭瞄了她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高茜彎下腰,時青果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她看向時青果,時青果就把頭扭到一邊,再看,時青果又扭到另一邊。
高茜伸手捏住了時青果的下巴,讓她沒辦法再躲來躲去,另一隻手點了點地上的意大利面,笑得格外的好看。
“你吃,随便吃,但凡沾到臉上一點,不管你是鼻子、臉頰還是嘴角,我都……”
高茜指了指玄關的門:“我不管你能不能明白,反正我話說到這兒了,你可以試試,看我會不會真的把你趕出去!”
時青果的眼濕漉漉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反正最後的趕出去肯定是聽懂了。她鼻頭更紅了,泫然欲泣地喵嗚了一聲,讨好地低頭就要舔她的手,高茜趕緊松開了她的下巴。
反正隻是暫時收留時青果幾天,高茜其實根本不需要跟時青果置這個氣,直接把盤子收起來,意大利面打掃了扔掉就好了。
可高茜想到自己剛才差點給莊妍打電話,又假想了莊妍質問自己的畫面,想到“斯德哥爾摩”這個詞她就渾身不舒服,時青果偏偏這個當口送上門給她出氣,她又不是聖人,她哪裡忍得住?
高茜打算這一上午都不收拾,就讓時青果盯着守着,讓時青果眼巴巴看着就是不敢吃!饞死她!
正胡思亂想着,手機突然響了。
高茜摸出手機一看,差點沒把手機扔了。
莊妍?怎麼會是莊妍?好端端的莊妍怎麼會突然想起來給她打電話?
沒事的高茜,别緊張,可能隻是湊巧,畢竟你和莊妍又不是斷聯,平時偶爾也是會聯系的。
高茜深吸了口氣,又指了指地上的意大利面以及玄關門,威懾地沖時青果繃了繃下巴,這才起身去了陽台。
“喂?莊妍?今天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這幾年高茜雖然和莊妍聯系的不多,但兩人并不覺得生疏,說話依然很随意。
莊妍調侃道:“這話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高茜道:“嗯?”
莊妍道:“不是你先給我打的電話嗎?我聽你那邊動靜挺大,想着你可能是誤觸了,本來想挂電話的,又聽到你喊了……時青果的名字。我怕你是在向我求救,結果聽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就挂了。”
什、什麼?!
這話不啻于晴天霹靂,高茜的大腦一片空白,無地自容地捂了臉,努力回想自己剛才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高茜努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無聲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若無其事:“那你既然都聽到了,知道我沒有危險,怎麼又給我回過來了?”
莊妍氣定神閑道:“本來不想回的,可又想了下,誤觸隻是我的猜測,萬一你真的有事找我呢?而且咱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你通過通話記錄誤觸的可能性不大,隻能是翻通訊錄的時候誤觸的。我的姓是z開頭,名字又是y開頭,應該排在最後,你不太可能翻找别人的号碼時誤觸到我。所以我猜,你應該是刻意翻到了我的号碼,然後不小心誤觸了,換而言之,你找我有事。”
高茜聽着聽着扶住了額頭,這還真是有理有據,這到底是心理醫生還是福爾摩斯?
既然莊妍都已經聽到了,高茜也就沒有再瞞着,把時青果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莊妍。
說完,高茜又強調道:“我之前确實有想過打電話問你,後來想想沒有必要,我收留時青果隻是覺得她畢竟給我爸捐過肝,而且大家都是一個國籍的,又都是女人,就算是出于人道主義,我也不能看着受傷的時青果被她們抓走。而且時青果這種精神狀态,一個人在國外,在那樣一個感覺很不正規的療養院,萬一發生了新聞報道裡那種事……我想是個正常人都會施以援手。”
莊妍認真的聽她說完,也不知信了沒有,總之是沒有反駁,隻尾音微微擡高道:“那之後呢?”
高茜道:“什麼之後?”
莊妍道:“你不是馬上就要外派了嗎?不是說隻收留時青果幾天嗎?你現在施以援手是擔心那些事情,那你走了之後,難道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之後……
其實高茜根本就沒想過之後,昨晚雖然她看上去是冷靜思考了才聯系的療養院,可其實她清楚,她那時更多的是一時沖動,她做不到眼睜睜看着那樣的時青果被帶走,沒想那麼多就打了電話。
其實這并不符合高茜一貫的作風,高茜向來是做一步想三步,尤其她坐到現在這個位置,雖然不至于因為她一個人導緻整個公司破産,可她帶領的分公司卻是真的可能倒閉,所以她更是要深思熟慮行事缜密。
昨晚……昨晚的她是異常的,或者說,打從時青果以這樣慘兮兮的樣子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就已經異常了。
高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莊妍,隻能道:“我還沒想過,可能到時候我會把這裡的情況告訴她家人。”
莊妍道:“你不是說她媽應該能猜到她的遭遇,還說是她媽讓療養院的人來抓時青果的嗎?就算告訴了她媽,在完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她媽會管嗎?”
莊妍問的其實已經很委婉了,以高茜對那家人的了解,别說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為了掩蓋醜聞,為了确保她們的公司能夠正向幹淨,能夠順利的上市,能夠擁有更高的市值,甚至隻是為了面子,她們都不會把這件事曝出來,她們甚至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看到。
現實往往比影視小說更殘酷。
高茜看着陽台外的朝陽,越發的感覺不到暖意,隻覺得心越來越沉。
曾經時青果是她的噩夢,最恨時青果的時候,她也不是沒幻想過時青果凄慘的下場,想象着時青果被萬人唾罵,然後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祈求她的原諒,而她冷酷地轉身離開,甚至連“絕不原諒”四個字都懶得說。
可後來,時青果突然就變了,就像被人敲了悶棍一下子被打醒了,不再關着她,也不再質問她為什麼要離婚,而是直接跳到了祈求她原諒的環節。
她不知道時青果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或者那就是時青果的另一個手段,她當時根本就沒想着報複,看着時青果痛哭流涕的樣子也沒覺得痛快,她隻想趕緊逃走,逃得離時青果遠遠的。
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收留時青果,甚至為了怎麼安排時青果而發愁。
可她憑什麼要為時青果發愁?她時青果的死活跟她又有什麼關系?
高茜的道德和怨恨撕扯着,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明明都不恨了,為什麼突然又覺得自己那麼恨呢?她覺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時青果自己瘋了不夠,還要來逼瘋她嗎?
她好不容易才安穩了三年,好不容易!
高茜道:“我隻負責把大緻情況告訴她家人,她家人想怎麼處理那是她家人的事,跟我沒關系。”
莊妍道:“是嗎?所以你暫時收留她,真的隻是看在同一個國籍,出于人道主義,出于同胞情?出于girls help girls?”
高茜攥緊了手機,說道:“對,你是知道她做過的那些事的,我又不是斯德哥爾摩,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我根本就不可能管她。”
莊妍道:“好,時青果現在瘋了,那我當年答應她的事,是不是也可以不作數了?”
高茜頓了下:“什麼事?”
莊妍道:“當年時青果曾經找過我,我當時就已經确診了她有妄想症,她妄想你是她的妻子,想用婚姻來束縛住你。這個症狀比較隐蔽,普通人就算聽到了也隻會罵她腦子有病,認為那隻是她的占有欲,而不會真的認為她有精神病。”
對面傳來了杯子嗑在桌面的聲音,莊妍喝了口水又道:“當時我就提議讓時青果治療,不過時青果拒絕了,還說要給我封口費,讓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是有醫德的,自然沒有要她的錢,雖然确實挺想要的,要了拿來給你當精神補償費。”
高茜聽着莊妍的話,就像聽着一個離奇的故事。時青果早就已經診斷出妄想症了?這什麼意思?這是在為時青果當初的所作所為開脫嗎?是讓她别跟一個精神病人計較嗎?是說時青果對她做的那些事,都是因為生病,都不是出于本意,所以她就應該一笑泯恩仇?
笑死。
時青果當初給她爸捐肝的時候,她都沒覺得這麼可笑!
高茜道:“莊妍你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莊妍道:“你看你,才說了幾句你就急了?如果你不收留時青果,我這輩子都不會說,不然你以為我犧牲自己的信譽,甚至冒着被指摘醫德的風險,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高茜當然知道莊妍的為人,可她還是不能理解莊妍為什麼要說這些。
莊妍又說道:“有些事情不是你逃開了就能解決的,這幾年你真的過得好嗎?你到現在還是獨居吧?朋友多嗎?你有辦法真正信任一個人嗎?有辦法和别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嗎?或者說,你還能像普通人一樣戀愛嗎?”
莊妍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根針,紮在高茜心底,明明莊妍說的沒有一句是對的,為什麼她還是覺得疼了?
高茜下意識反駁道:“我為什麼要戀愛?我現在正是事業上升期,賺錢最重要,你也知道我家并不富裕,一切都得靠我自己打拼。”
高茜又道:“我現在的确是獨居沒錯,獨居比較自在,和别人合租還要顧慮對方,很多人都是獨居的,又不是我一個。我這些年過得很好,朋友也很多,我可以把我的社交軟件截圖給你看,還有我的通訊錄。别的不說,就說我的上司Anna,我們的關系就非常好。”
說到這裡,高茜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好了莊妍,我知道你職業病犯了,逮個人就想分析分析,可你好歹得面談吧?就這麼隔着電話跨洋過海的,就算你專業水平再高也容易出錯,對吧?”
對面傳來了莊妍的一聲歎息,随即輕笑了一聲:“行,我職業病犯了,你之前想給我打電話,到底有什麼事?”
高茜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跟你打聽打聽時青果這種情況好不好治愈?她要是病好了,說不定又要來纏我,我這是防患于未然。”
莊妍道:“好吧,你說防患于未然就防患于未然,那我也告訴你,她這個病輕易治不好,再加上現在這種情況,她隻會越來越瘋,說不定還會英年早逝,你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
英年早逝?
高茜的手指緩緩攥緊了手機:“療養院想要多掙療養費,肯定不會讓她出事的。”
莊妍道:“那可說不準,你也說了那邊的醫生包括護工很粗暴,而這次時青果跑出來還把脖子給紮傷了,這是運氣好沒紮破大動脈,也沒紮到氣管,如果運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