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盛步入六樓的長廊，蔡赢正巧迎面向他走來。

姜盛的作息一向很規律，實習上班也是早早地來了，可即便如此，也根本早不過一心裡滿是工作的家事庭的諸位，故而對于在他抵達時家事庭的同事們總是已經到了大半的事實，姜盛接受程度良好。

隻見蔡赢一手抱着東西，一手拿着手機，正低頭浏覽着什麼，眉頭緊蹙地慢慢向前走。

察覺到有人走近，蔡赢從手機屏幕上擡起眼，眼底的紅血絲分明地落入姜盛的眼中。

法院公務繁重，為了盡快處理好案件，加班工作是常有的事，有時難免會影響到休息，便是法庭裡人均一副黑眼圈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不知為何，姜盛覺得蔡赢的狀态有些異樣，神情裡透着一種說不上來的脆弱與疲憊。

姜盛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思忖着，一邊面露輕淺有禮的微笑，神色自然地同蔡赢打招呼問好道：“蔡法官，早。”

“早。”蔡赢向他笑了笑，溫柔的語氣裡藏着些許沮喪。

至此，姜盛的心中更增添了幾分确信。

他突然間回想起那一天從孫家回來後商若與蔡赢的對話，腦海中倏地閃過了一道靈光。

與蔡赢交錯而過，姜盛來到了A606。

史為鏡桌上放着明顯是今早新沏的茶葉，人卻不在辦公室，想來是有事出去了。

商若則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辦公桌前，手邊放了一沓摞成小山的材料，正在電腦上一目十行地查閱着什麼，同時口中默默有意識地念念有詞，期間還時不時地擡手噼裡啪啦地一陣敲打鍵盤，一舉一動皆認真至極。

顯而易見，又是家事庭的同事們勤懇工作的一個忙碌的早晨。

“小姜弟弟，早啊。”餘光瞥見姜盛來上班了，商若抽空從電腦前擡起頭，小太陽似的朝他燦然一笑，熱情洋溢地問候他道。

仿佛無論外頭是陰天還是雨天，到了商若這裡，都有辦法變成晴天。

姜盛見了，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輕松了一些，向商若回以微微一笑道：“小若姐，早。”

他走到自己的桌前放下背包，狀若無意地随口說了一句：“我剛來的時候碰見蔡法官了，她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大好。”

商若雙手自信盲打的動作蓦地停住了。

她暫時擱置了手頭正在進行的工作，輕歎了一聲：“蔡蔡姐最近心情都不大好。”

“是因為韓書蓮家的事情麼？”姜盛鬥膽多問了一嘴。

“畫家休夫案”距今曆時已久，卻因為當事人身份特殊的緣故，過段時間就會被人有意舊事重提，來自各方的評價參差不齊，自然也會有不少存心針對蔡赢這個主審法官的。

看得多了，難免心裡會感到不舒服。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商若沉默了片刻，這樣回答姜盛道。

看她臉上略顯低沉的表情，想來她也對當前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争論與罵戰有所知情。

“蔡蔡姐心細，總是會想很多，時間久了，有些負擔就會日益加重。她有很多放不下的案子，審結了的，中止了的，撤訴了的……都有。韓書蓮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商若本人顯然不喜歡用低落或沉重的語氣談論話題，當話題本身變得沉重起來的時候，她便自覺地舒緩了聲調，想要盡量顯得淡漠從容一些，似乎如此即能夠有效地減輕話題本身會給人帶來的沉重感。

說到這裡，商若似是猶豫了須臾，或許是因為姜盛看上去相當值得信賴的緣故，最終她還是選擇了繼續。

她似乎隻是在單純地和姜盛陳述一件曾經發生在蔡赢身上的往事，又像是在旁敲側擊地給予他一些來自前輩們的忠告。

“你應該不知道，蔡蔡姐的額角上有一塊疤，平時都會被頭發遮住，所以你看不到。”

說話間，商若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簾。

眼下正經工作是暫時不能繼續了，為了讓自己手裡能不空着，商若簡單地收拾了下桌面，然後拿起盛着涼透了的水的馬克杯給電腦邊的一排小盆栽澆水。

涓涓細流陸續沒入一塊塊約莫隻有手掌心那麼點大的棕黑色土壤，商若面無表情地垂眼看着白水在土壤表面消失，平靜回溯的語氣頓了頓，再度開口，聲音不由得變得越發的飄渺起來：“……那是她曾經主審的一個案件的當事人留下的。”

并非是真的從始至終都能夠淡然處之，隻是事情發生得久了，關于彼時彼事的五官百感即便是再洶湧澎湃、鮮明濃郁，在曆經歲月匆匆的無情沖刷過後，也都無一例外地變淡了。

“她怨恨蔡蔡姐平白無故地賦予了她希望，結果卻沒能夠将她拉出深淵，反而越陷越深。所以有一天，她猝不及防地在樓下出現，從包裡拿出了一塊硯台，狠狠地砸向了蔡蔡姐。”

“蔡蔡姐額角的那一塊疤，就是那塊硯台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