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應該是蔡蔡姐過得最糟糕的一年。”商若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渺遠,過去的回憶就這樣被喚醒,宛若偶然一陣叫人猝不及防的雷陣雨似的紛至沓來,“她收到了很多的不滿。”
“沒有離成的會埋怨她不僅沒有幫他們改變現狀,還打破了原來安穩的假象,讓他們的日子變得更糟糕了。離成的則會認定是她破壞了他們幸福美滿的家庭,她依然是促使他們的日子變得更糟糕的‘罪魁禍首’。”
“有在法院官方平台投訴她的,有來法院門口鬧的,有去總府投訴她的,有在外頭造謠和謾罵她的,甚至還有對她進行死亡威脅的。”
當庭的喝罵,法院樓下的橫幅,家門口的血字,短信和通話裡滿是戾氣的恐吓與威脅,縱使是身為旁觀者的商若,至今也猶然曆曆在目。
未能在蔡赢這裡收獲如意結果的訴訟參與者及其親友團們,最終為自己選定的抒發不滿情緒的“最佳”方式,即是通過實際行動向蔡赢展開報複。
“那段時間蔡蔡姐瘦了好多。我們本來工作就忙,她又心情很差,整個人的狀态都不對,看着就讓人擔心。我們把能為她做的都做了,可到底還是有限。”
而最近的蔡赢,隐隐又有幾分當初糟糕狀态的征兆了。
“我想,對于蔡蔡姐來說,她在過去那段充滿了灰暗與失望的日子裡唯一遇到的溫暖和光亮,應該就是韓書蓮了。”商若眸光微暗,說回了韓書蓮,“蔡蔡姐是一個既善良又溫柔的好人。韓老師也是。”
“可就算這樣,韓老師也沒有過得很好。”
“從前蔡蔡姐就時常替韓老師感到不值和惋惜,現在呂津和呂昭陽父子又折騰出了這麼一出有意引導粉絲和網友們針對爆破的幺蛾子……”商若舉起手臂按了按自己因為久坐有些難受的頸椎和肩周,歪頭擡眸望向姜盛的眼裡盛載着無可奈何的笑意,“蔡蔡姐或許是覺得有些灰心吧。”
“從前是灰心有些人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匮乏咬牙走出困境的勇氣,後來是灰心那麼好的人卻常常不能夠得到他或她應該擁有的好結果。”
然而,這些終究都不是她們能夠左右的因果。商若曾經嘗試着規勸過蔡赢好幾次,可惜蔡赢終究本性難改,所得效果甚微。
姜盛默了一默,忍不住跟着歎息了一句:“幫助别人可以給,自然也可以不給——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又有何理由将對自己不利的結果怪罪于隻是恰好路過的别人呢?
沒有人能夠比福利院出身的孤兒們更加懂得什麼是“幫助”。家庭背景的缺失使得姜盛從小時候起就習慣了很多事情于他而言會更加麻煩或是難辦。他收到過來自他人的很多善意不假,但這同樣不能泯滅他曾經收到過不少來自他人的惡意的痕迹。
姜盛在很早之前就能夠自己看出,在前來“幫助”他的人裡,有哪些人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助他改善境況的,又有哪些人隻是恰好需要投資慈善來經營自己對外樹立的好名聲,還有哪些人實則是在惡趣味地通過此途徑以施舍和戲弄福利院裡那些滿懷希望的孩子們為樂。
學會了審時度勢以後,他也就慢慢地學會了把握時機。有其他人能給予他希望固然好,如果沒有,也沒有關系,自己創造和争取來的希望反而更令人心安。盡管,這可能很難。
“誰說不是呢。”商若笑歎着,又擡手揉了揉手腕。
她年少輕狂的時候沉迷學習,還心很大地讀了個雙學位,久坐桌前奮鬥的時間可想而知,長年累月下來就給自己帶來了一些久坐的後遺症,過段時間就得松泛下筋骨,放松下眼睛,不然時間一長真的是老眼昏花外加腰酸背痛,絲毫由不得她嘴硬“姐姐今年才十八”,隻能一邊支棱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一邊由衷地慨歎,她商某人是真的老了。
姜盛默默地将商若的動作看在眼裡,若有所思,開口卻依舊是稀松平常地繼續着剛才的話題:“可即便如此,蔡法官還是沒有放棄,不是嗎?”
在他看來,蔡赢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她天性很容易受傷,受傷卻未能阻卻她堅持下去。這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勇氣。
“是啊……蔡蔡姐她舍不得。”商若恍然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不禁啞然失笑,言語間也随之帶上了幾分歡快的氣息,像是在取笑彼時的蔡赢,又仿佛在透過蔡赢、嘲弄着曾幾何時情況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的自己,“一邊是現實,另一邊是夢想,兩邊都舍不得的結果就是進退兩難。所以那段時間蔡蔡姐是真的很難受。”她也很難受。
“我算是白讀了個心理學的學位,當時幫她纾解情緒不成,還差點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好在有鏡哥和院長在,他們穩得住,我們便也就跟着他們穩住了。”
冬天遲來的陽光懶洋洋地踱步到他們的辦公室裡,在商若電腦邊的小盆栽上悄然無聲地落下了斑斑點點的光點碎屑,溫柔而又輕盈。
商若的半邊臉龐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裡,淺褐色的眼眸像是一對晶瑩剔透的琥珀。
姜盛的腦海裡突然間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生活予以她們傷害,她們卻巧借歲月的力量,将所有苦痛的傷口都凝成了清澈澄亮的琥珀。
“那天周信院長和我們說過的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許是因為回憶的内容趨于美好,商若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揚了一個美好的弧度,說起即川法院院長周信的時候,神情間和言語裡無不充盈着粉絲對偶像的由衷崇拜。
姜盛早就聽說,即川法院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是“慕名而來”,他們有的慕的是“即川法院”的名,有的慕的是“史為鏡”的名,當然這其中占比例最多的,還是慕“周信”的名而來的人。
據目前的情形來看,商若恐怕也是慕“周信”的名而選擇來即川法院工作的人之一。
“他說,我們作為司法工作人員,是被公衆認為最應該出手衡量與制約人性之惡的人,對于很多人來說,我們既是第一道防線,也是最後一道,所以,我們不能退。”
“眼前的路到底走不走得通,要走過了才知道;我們的道究竟在哪裡,也隻有在實踐中才能夠尋找到答案。不要讓别人來告訴答案或是宣告答案正确與否,想要的答案自己去尋找,認為正确的答案自己去證明和擁護,認為錯誤的答案自己去證明和否定。”
“我們是司法者,是追‘星星’的人。法則的星光是我們的指引,是我們的铠甲,亦是我們的利劍。我們不能因為在路上遇到了石頭,忽略頭頂始終閃耀存在的星辰。”
現如今,黑夜與白晝依舊,不滅的星辰俯瞰着人間,星光灑了遍地,有的落在即川法院,有的落在央京大學,有的落到了人們的心頭,有的落到了人們的眼睛裡。
星輝熠熠,仿佛是漫漫黑夜裡最為微末、也最為璀璨的光亮。
追星星的人追尋着灑落在人間零零碎碎的星光,一路跌跌撞撞地行走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