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起,猶佳猛地一個激靈。
耳畔回旋的聲音在手機鈴聲出現之後似乎離她漸漸遠去,她像是在絕境之中蓦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慌不擇路地向她放置手機的地方撲去。
因為電話還未被挂斷,手機屏幕常亮着,上面顯示着來電者的信息。
來電者顯然在猶佳的手機通訊錄裡,所以此刻屏幕上顯示的不是代表着對方電話号碼的一串數字,而是猶佳在此之前給對方設置好的備注名。
猶佳隻是擡眸看了手機屏幕上亮着的來電者備注名一眼,剛拿起手機的手就突然間好像觸電了似的彈開了,無辜受害的手機“啪——”的一聲砸落在了地上。
手機落地落得湊巧,正好是亮着的屏幕頁面在上,屏幕上持續顯示着的備注名,是猶佳再熟悉不過的“霏姐媽媽”。
猶佳擔任邱子霏的生活助理已經有好一陣子了,會有邱子霏父母或朋友的聯系方式完全在于情理之中。
且邱爸邱媽體貼女兒,表面上十分信任女兒在外具有充分的照顧好自己的能力,實際上時常在背地裡通過猶佳等常年守護在邱子霏身邊的同事偷偷地關心邱子霏。
猶佳和邱子霏在同事中算是比較親近的,因此與邱爸邱媽的交集自然也更多一些,感情難免也就更加深厚一些。
猶佳喜歡吃一種傳統風味的酥餅,小時候奶奶時不時地就會做給她吃,隻是在奶奶去世以後,她們家便再也沒有會做這種酥餅的人了,外面買的又總覺得欠缺些記憶中應有的味道,于是這漸漸地變成了她心頭的一大遺憾。
邱爸邱媽正巧也很喜歡吃這種傳統風味的酥餅,而且自己就很擅長做,偶然間知道猶佳也喜歡吃以後,但凡自己在家得空做了,便總會記得給她也寄上一份。
酥餅不大,稱上一摞也賣不了幾斤幾兩,卻是猶佳一個人在央京城裡漂泊生活所能接觸得到的最令她動容的溫暖,如今亦使得她本該伸向手機将其撿起的手重逾千斤。
猶佳渾身顫栗得更加厲害了。
她抱着腿蹲在地上,拼命地蜷縮起身子,想要伸手繼續捂住耳朵,卻又像是知道這隻是徒勞一般,還沒用力捂緊便又無力地松開了剛剛虛攏住雙耳的雙手。
她終于忍不住,痛苦地嗚咽出了聲。
“嗚嗚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辦法……叔叔阿姨,我真的沒有辦法……”
“是我害了霏姐……”猶佳哽咽着,眼淚流了滿臉,“我是他們的幫兇……”
她不敢,也不能接這一通電話。
因為她知道自己肯定會破功。
光是看到這一通來電,就已經足夠讓她忍不住了。
猶佳顫抖着埋頭蹲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
在此期間,她的手機鈴聲停了由響,手機屏幕亮了又滅。
一人一機仿佛都靜默在了原地,沒有人先做出變動。
他們就此陷入了一場無聲的拉鋸,彼此似乎都不願意輕易放棄,于是情況一度僵持。
欲蓋彌彰。
她越是不想聽見,越是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讓她無法承受的聲音和過往便越是真實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
猶佳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
霏姐早就和她說過,她的固執性子完全繼承自她的父母。
邱爸邱媽撥打電話的決心定然會比她預想的還要持之以恒,她遲早逃避不開,必須做出一個确切的選擇。
……對不起。
猶佳無聲地嗫嚅着嘴唇,顫抖的手緩慢而又艱難地伸向正在堅持不懈地接收來電的手機。
她爬過去戰戰兢兢地撿起手機,大拇指默默停留在“挂斷”按鍵的上空,仿佛随時都會按下這一按鍵,接着徹底終結來自邱子霏父母的這一通又一通注定無望的通訊請求。
可是直到這一通電話再次因為無人接聽無疾而終,猶佳都沒能夠按下手下的挂斷鍵。
一分鐘過後,猶佳手裡的手機屏幕再一次因為來電亮起。
猶佳一言不發地垂眸看了屏幕良久,身體的顫栗竟也悄然神奇地逐漸平複。
看樣子,她下定了決心。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在這一通來電再次被無疾而終以前,猶佳遲遲懸在屏幕上方的大拇指終于落了下來。
“——佳佳?”通訊的另一頭不出意料地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語氣裡充滿了擔心。
亮着的顯示屏上名稱昭然,猶佳接通了來自邱子霏媽媽的來電。
邱媽問候猶佳的話語相較以往的親熱和客氣,顯然摻雜了更多的擔驚受怕和小心翼翼:“佳佳……你在聽嗎?你還好嗎?”
“我剛剛給你打了很多通電話都沒有人接,你是在忙嗎?還是出什麼事了?”
——不,阿姨,我沒有出事。
——出事的隻有霏姐。
——霏姐出事了,我也是幫兇。
猶佳在這一頭無聲地張了張嘴,還是沒辦法将這些話說出口告訴通訊另一頭的邱媽。
“……我沒事,阿姨。”猶佳深呼吸了幾口氣,盡量把自己的聲音調整得更正常一些,“我剛才隻是一不小心睡着了,現在才醒。不好意思,沒能及時接您電話。”
她明明是不敢面對邱爸邱媽的,最終卻還是接通了電話,甚至連猶佳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現在究竟是在逼着自己去面對她那此時備受煎熬的良心與真情,還是在逼着自己硬着頭皮在邱子霏父母的面前為了苟且偷生而掩飾太平。
“佳佳,是這樣的。”邱媽緩緩地斟酌語句道,“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收到子霏的消息,就想和你說一聲,如果你之後有收到任何和子霏相關的消息,請一定要轉告給我們。”
“我們實在擔心,等了幾天也沒有等到醫院的電話,就想着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我們的聯系方式。但子霏到底是藝人,最近又挺紅的,我想隻要他們認出她來,就一定會聯系公司。”
“你是子霏在公司裡最親近的人,在子霏的同事裡,阿姨也就和你相對熟悉一些,所以,佳佳,現在阿姨隻能拜托你了……真的麻煩你了。”
邱媽的話說得緩慢而又冷靜,猶佳又何嘗聽不出她是在極盡禮貌地強忍悲痛。
“嗯……我知道的……對不起阿姨……我們……嗚……我們現在也沒有收到任何關于霏姐的消息……”聽到邱媽這麼說,猶佳的眼淚頓時流得更兇了,她哽咽得幾乎答不上一句完整的話,卻還在竭盡全力地沉聲向電話那頭的邱媽保證,“阿姨你放心……嗚……我一有霏姐的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似乎她這樣做,便能夠給予到邱媽些許聊勝于無的寬慰與支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