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為了使得眼前痛苦無比的自己能夠感到更好受些。
——可是阿姨,霏姐她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在霏姐正當紅的時候,他們就為了一己之私的龌龊企圖明裡暗裡地向霏姐出手過幾次了。後來霏姐身陷輿論風波,處處受挫,在圈子裡處境艱難,彭老闆也逐漸地放棄了霏姐,而且霏姐自從被路人曝光在西郊工人房墜樓出事以後便再也沒有了音訊,想來是在墜樓重傷之後便落到了他們的手上,如今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猶佳一隻手拿着手機放在耳畔,另外一隻手用力地捂着嘴,竭力壓抑着自己哭泣的聲音,唯恐自己一個忍不住洩了勁兒,将心裡此刻實時更新着的殘忍真話給一不小心說了出去。
邱媽的強行忍耐沒能夠騙過通訊對面的猶佳,猶佳的竭力壓抑也沒能夠糊弄過通訊對面邱媽的耳朵。
猶佳滿含歉意的哽咽聲溫暖了邱媽待她純然一顆真心的心房,同時也觸痛了她本就因為擔心邱子霏而異常緊張與敏感的神經。
邱媽的眼眶裡也不自覺地泛湧起新的來勢洶洶的淚光,她斑駁着一雙淚眼,語氣間滿是歉疚地向猶佳鄭重道歉道:“對不起,佳佳。阿姨讓你難過了是不是?”
“……嗚,沒有。”
面對邱媽愧疚萬分的抱歉,電話這頭的猶佳下意識地瘋狂搖頭否認,全然不曾想起——她現在正在和邱媽進行的是語音通話,對面的邱媽并不能通過她放在耳畔的手機來看到此時此刻恨不得将腦袋搖成撥浪鼓的她。
“阿姨的電話……嗚……沒有讓我變難過。”她抽抽嗒嗒地同邱媽确信道,“反而讓最近本來就很難過的我嗚……感覺更好了一點。”
“……那就好。”
得到猶佳否定的回答,電話那頭的邱媽像是暗地裡松了一口氣。
而後,她略微停頓了一下,語氣謹慎地轉換話題詢問猶佳道:“佳佳,還有一件事阿姨想要問你一下……子霏之前不是在即川法院和人打官司麼,你知道這些案子現在各自的具體進展嗎?”
猶佳沉默了。
有語音通話的自然隔離在,沒有人看得出來她究竟是在猶豫,還是隻是因為沒料到邱媽會忽然間這樣問而不自覺地産生了片刻的愣怔。
片刻過後,猶佳抱歉地開口,嗓音裡帶着尚未完全退去的哭腔:“阿姨,對不起……我隻是霏姐的生活助理。”
日常接觸的事務都并不與工作相關。
她回答時聲音很低,聽上去像是因此而沮喪到了極點。
猶佳的言下之意由此了然——
她不知道邱子霏起訴案件的具體進展。
對于邱媽可能基于此對她提出的誠懇請求,她屬實愛莫能助。
“好,我知道了。”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猶佳這一回答的邱媽努力掩飾去言語間隐藏希冀落空所帶來的失落,言辭語調都盡可能地稀松平常地回應猶佳道。
不僅如此,甚至她還微笑着,反過來安慰猶佳:“沒關系的,佳佳。阿姨和叔叔還可以再想想别的辦法,‘有志者事竟成’,我們總會有法子知道的。”
猶佳的心頭突然間浮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預感。
她不由自主地随之輕蹙起眉頭,吸了吸鼻子,盡量控制住語氣,小心翼翼地試問邱媽道:“阿姨……您想要問這個幹什麼?我能夠幫到你們什麼嗎?”
“我和子霏她爸想,雖然子霏現在不知道人在哪裡,但她的案子還在,不能沒有人盯着,我們老兩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盡力替子霏做些她想要做的事情,這樣不但能夠為子霏分些憂,而且正好也能夠給我們倆找些事情做做,适當地轉移些許我們的注意力,免得我們兩個整日裡都在挂念女兒。”
邱媽噙着微笑,向猶佳不緊不慢地這樣平聲解釋道。
“……無論子霏她最後能不能回來,至少都還有我和她爸爸在支持她,願意替她繼續去完成那些她想要做的事情。她若是回來,那即是統以邱子霏的名義;她若是回不來,那即是以我和子霏她爸自己的名義。”
可霏姐她要面對的敵人實在是太強大了。
霏姐的失蹤十有八九與那幕後未知的強大敵人們脫不了幹系,他們又怎會就此收手呢?
顯而易見,邱子霏出事失蹤隻是他們犯罪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由邱子霏在即川法院提起訴訟的這些案件一一被不了了之是遲早的事。
早知對手強大,邱子霏原先毅然決然地選擇在即川法院起訴就已經算得上是撒手一搏了。
更勿庸說,縱使邱爸邱媽是邱子霏在當今人間法律和血緣雙重意義上最親近的人,然而邱子霏早已成年獨立,她的父母無權作為她的代理人或監護人代她行使法律權利。
——沒用的,阿姨。
對手雙方實力懸殊,你們很難在這一場賭局上赢得真正的勝利,隻能盡量減損。
如今霏姐已然陷入了不可言狀的危險之中,生死未蔔。若是您和叔叔也像霏姐一樣堅持一意孤行到底,隻怕是會将您二位自己也給連累進去。
這顯然不值得。如果霏姐知道您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在邱媽說話的時候,猶佳想了很多,但是等到邱媽向她解釋完畢以後,她腦海裡連篇的應聲和回答無一例外地在她欲言又止的聲帶上擱了淺。
她終究是沒能把這些殘酷得赤裸裸的話說出口。
猶佳沉默了良久,在自己的腦海裡默默地獨自經曆了一番激烈且又洶湧的思想鬥争之後,她終于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有些艱難地同耐心地和她說着話的邱媽緩慢說道:“阿姨……我突然間想到,雖然我不知道那些案子的具體進度,但是我之前幫霏姐整理過材料。”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好像有案件承辦法官的聯系方式——您需要嗎?”
邱爸邱媽和霏姐屬實是至親至近的一家人,他們的倔強性子可謂是同出一轍,對于自己認準了的事情,從來都不缺乏“撞倒南牆”的大無畏氣勢及精神。
反正即使她今天不幫邱爸邱媽的這個忙,他們之後也會有其他的途徑或辦法來獲得案件承辦法官的聯系方式,那麼也就是說,她這時候告不告訴他們這個結果都是一樣的——
所以,當下的她在告訴與不告訴之間選擇了告訴,并願意為之承擔相應的後果。
猶佳心想,就當是她為了讓自己的心裡感到更好受些好了。
在這般思慮考量、自我說服的同時,猶佳已經切實用行動貫徹落實了她的選擇。
此時的她依然害怕藏身于暗處針對設計邱子霏的未知強大敵人,但很神奇的是,她的心卻變得一點都不慌了。
——她依然站在高處,依然恐懼周遭的懸崖峭壁與萬丈深淵,但她沒有整個人都懸浮在無依無憑的空中,而是被一團雲給溫柔地托住了。
許是由于心境相對穩定了的緣故,猶佳的哭腔和淚意漸漸如潮水般退去。
不過直到她挂斷了和邱媽的語音通話,猶佳都未曾察覺,更不可能知道,有一道神秘的身影默默地伫立在她的玻璃窗外凝視了她許久,始終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着這一切的發生。
之後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個幾乎算得上是相對于背景環境靜默的身影蓦然間開了口,故意拖長了聲音幽幽地感歎了一句:“人呐……”
簡單的兩個字半句話,極盡的意味深長。
好惡莫辨,悲喜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