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代珍珠到底沒能夠經受住吳梅梓的最後一次試探。
盡管滿心裡的不情願,但是無奈前路的報酬太過豐厚。
代珍珠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滿眼沉痛地接受了吳梅梓的提議,選擇褪去重重裝扮,勞心費力地進入重症監護室探望她的女兒包思靜,以坐實她費心竭力營造出來的“心系愛女”的慈母人設。
惠慈醫院實力雄厚,說是重症監護室,其實是重症監護區,裡面都是一個個面積寬敞、随時可以升級成為手術室的獨立病房。
包思靜的重症病房在重症監護區的比較裡面,是唐醫生考慮到她的藝人身份特意安排的,能夠有效隔離來自重症監護區外的試探與窺伺。
重症監護區的所有燈光和儀器都是常年開着的,瑩瑩的冷光灑落在由牆壁、病床和醫護人員構成的一片潔白裡,顯得愈發的冰冷與明亮。
包思靜的重症病房内也不例外。
平躺在病床上的包思靜緊閉着雙眼,面容瘦削,本就白皙的膚色在病房裡冷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極為脆弱和病态的青白。
如果仔細端詳,甚至還能從她藍白相間的病服下看到些許若隐若現的青紫色傷痕。
一旁的檢測儀器有條不紊地運轉着,從上面顯示的數據來看,包思靜的生命體征穩定,現在隻是為了盡快修複身體機能而陷入了沉睡。
但是不知為何,包思靜的眉頭似是微皺,嘴角耷拉着,整個人在病氣籠罩下還透着一股死氣沉沉的暮氣,宛若被迫沉浸在一場無法逃脫的黑暗噩夢裡。
代珍珠步履蹒跚地走到包思靜的病床邊,緩緩地向病床上躺着的虛弱至極的女兒伸出手,卻又不敢落到實處觸碰,眼裡漸漸浮現出了盈盈的淚光。
代珍珠再一次哽咽了。
隻不過這一次她學聰明了很多,知道這裡是重症監護區,她必須保持足夠的理智和安靜才不會被一旁随同進入的吳梅梓和門外日常駐守重症監護區值班的工作人員們給趕出去。
她努力收斂了自己拙劣且很容易顯得浮誇的演技,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湊到病床邊,語氣裡滿是心疼地呼喚包思靜的小名:“靜靜。靜靜。”
“你醒一醒好不好?”代珍珠認真投入地嗚咽着,“媽媽來看你了……”
看上去真真是一位為寶貝女兒揪心的無助母親。
代珍珠挨着包思靜的床頭用心表演着,表面上是在淚眼朦胧地低泣,強忍着悲痛和躺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包思靜說話,暗地裡卻在洋洋得意着自己的這一場戲發揮實在是好。
殊不知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吳梅梓對她的表演不僅完全無動于衷,還諷刺地勾了勾嘴角。
代珍珠自以為努力地壓抑了情緒,這般模樣定然能讓人止不住地替她感到神傷,又哪裡知道她故作壓抑的嗚咽聲回蕩在安靜寬敞的病房裡,隻會顯得更加的突出、難聽和惹人厭煩。
“代女士,您别太難過了。”吳梅梓邁步走近代珍珠的身邊,方才神色間明晃晃的諷刺有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她伸出手輕柔地拍了拍代珍珠的一邊肩膀,溫聲細語地安慰她道:“患者最危險的時刻已經度過了,現在隻是需要時間來好好休養。”
“沒有意外情況的話,患者之後不會再有生命之憂。”
可如果有意外發生,她随時都有可能會再一次的危在旦夕。
吳梅梓巧妙地言盡于此。
她不相信代珍珠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相信對方從始至終都隻是在故作不知而已。
就好像她明明知道她的女兒包思靜究竟遭受過怎樣的苦難,卻故意對此熟視無睹,渾若不知,甚至理所應當地享受着燃燒包思靜骨血所換來的虛榮而又優渥的生活條件。
“……嗯。”代珍珠猶在哽咽着,低聲顫動聲帶,象征性地給了吳梅梓這樣的一個回應。
她已經絮絮叨叨地湊在包思靜的病床邊哭訴了好一陣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扯到了現在,正好胡謅不出什麼能夠充分表達她對包思靜滿心牽挂和豐滿愛意的話了。
于是,她便順勢結束了她對包思靜狀似深情的喃喃,一邊哽咽着靜默了下來,一邊再度伸出手,動作極盡溫柔與小心地碰了碰包思靜尚有餘溫的臉頰,輕輕地将她自然散落在臉頰邊緣的發絲撥到了耳後。
卻未曾想到,病床上的包思靜眼睫毛若有所感地輕顫了顫。
代珍珠小心翼翼觸碰包思靜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下意識地認為剛才那一陣猶如蝶翼的輕微顫動是她眼花所産生的錯覺。
但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收回了輕觸包思靜的手指,兩眼不可置信而又滿懷期待地緊盯着包思靜沉睡着的慘白臉龐。
——謝天謝地,她不是在做夢吧?!包思靜這死丫頭是不是要醒了?!
她醒了,我就不用為了對外營造出我因為她在醫院寝食難安的假象,就不用隔三岔五地就得跑到到處都是難聞的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來看她了!
她意識要是清醒的話,我正好好好地和她說道說道,讓她主動同意轉院去央京第六醫院,這樣子惠慈醫院就沒辦法再阻攔了。
等到她成功入住央京第六醫院,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們先前答應在事成之後給我的好處都會像以前一樣一一兌現……
想到這裡,代珍珠的眼裡不由得閃過了一道愉悅的幽光。
她調整了一下湊近在包思靜床頭的姿勢,眼巴巴地注視着包思靜安靜而又濃密的眼睫,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相同“錯覺”的再次發生。
代珍珠是幸運的,她剛才的敏銳發現并不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