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須臾,包思靜集聚了代珍珠所有目光的黑色眼睫就再次輕顫了顫,因為沉睡而垂落緊閉的雙眼眼簾也跟着輕微振動,而後,被掩藏在眼簾之後沉積了許久的那一雙美眸靜悄悄、昭昭然地緩緩睜開——
命運的蝴蝶輕輕扇動翅膀,于悄然無聲間掀起了一場飓風。
親眼見證了包思靜的醒轉的代珍珠先是微微一怔,緊接着就被心頭湧上的狂喜所淹沒。
“靜靜,你醒了。”代珍珠淚眼汪汪地凝視着包思靜緩緩醒轉,不禁自唇邊輕瀉出一聲由衷的清淺笑意,周身亦如夢似幻地披上了一層慈母的柔光,“媽媽在這裡。”
她淺笑着,正想趁着包思靜剛醒、頭腦約莫不是很清晰的時候裝模作樣地和她親近幾句,卻不料醒來的包思靜一看清她挨在她床頭的臉,連接着她的監測儀器數據立馬就波動了起來。
醒轉的包思靜仍舊是一臉虛弱,但是在看清半蹲在她床頭的人是代珍珠的那一瞬間還是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了起來。
“靜靜,你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代珍珠不明緣由,還在那裡盡忠職守地繼續做戲,假惺惺地關心狀态突然不穩定的包思靜道。
包思靜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慢慢地皺緊了眉頭,竭力撇開臉,艱難而又緩慢地動作着,試圖讓自己挪去距離代珍珠更遠的地方。
——對代珍珠的不喜與抗拒之情昭然若揭。
代珍珠精心維持的慈母臉譜出現了裂縫。
她不甘心地往包思靜身邊湊得更近了些,一臉的疑惑和焦急:“這孩子……這是怎麼了,怎麼連媽媽都不認得了?”
“靜靜。”代珍珠看向包思靜的目光愈發的缱绻溫柔,滿眼的擔心和關愛之情幾乎滿溢,“靜靜,我是媽媽啊。”
該死,這丫頭怎麼回事?!
怎麼住進了醫院就和我不親近了?!
前不久明明還既孝順又乖巧地給她打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錢說給她買包包、買首飾的!!!
“啊……”病床上的包思靜躲避不及,隻能艱難地張了張嘴,從幹澀的喉嚨裡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個抗拒的音符,卻仍然還是說不出話來。
“靜靜,你說什麼?”代珍珠見狀,又往包思靜臉邊湊近了一些,唯恐包思靜說話聲音太輕,她聽不見。
包思靜嘴唇無力地嗫嚅了一陣,虛弱的聲帶仍舊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隻能下意識地将滿是驚懼和求助意味的目光望向了站在代珍珠身側一身護士裝扮的吳梅梓。
她隐約記得她,是在這裡負責照顧她的護士。
吳梅梓心頭一跳,頓時察覺到情況不對,連忙伸手将意欲貼近到包思靜耳邊的代珍珠給一把拉了回來。
然而為時已晚——在代珍珠的手輕撫上包思靜額頭的一刹那,本就在病床上氣喘籲籲的包思靜劇烈地掙紮起來。
“啊……啊……”
别碰我。
驚懼和怨恨破碎了包思靜清澈的雙眸。
由于包思靜突發性的暴動,連接着她的監測儀器随着她的掙紮動作,“啪”的一聲被她用蠻力拽離了原來的位置,旁邊的置物架猛然遭受到撞擊,上面放着的東西被當場撞離架子,“嘩啦啦”地飛出去掉了一地。
監測數據霎時失控,病房内置的警報聲随即響起,整個安靜肅穆的重症監護區在霎時間回蕩起緊張而又急促的警報聲,不少人的腳步聲正在由遠及近地向這裡急速趕來。
吳梅梓成功将一身是戲的代珍珠強行拽離了包思靜的身邊,但包思靜的情況卻還在不斷惡化,掙紮的動作肉眼可見的越發強烈,像是發瘋了一樣,完全不知道疼痛。
這是之前她醒來時從未有過的表現。
她明明是極虛弱、極無力的,連先前皺眉、撇開頭的動作都做得緩慢而又艱難,更别說試圖遠離代珍珠的靠近的挪動了。
可是在代珍珠一而再、再而三地執意靠近她之後,包思靜的抗拒之情到達了頂峰,竟然在猛然間爆發出了這般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人感覺她随時都有可能失控驚厥或是跌落下床去。
在她胡亂地掙紮驅趕代珍珠靠近的時候,寬松的病服時不時地因為角度問題而微微敞開,展露出她原本隐藏在病服下的、夾雜着淤青和傷痕的嬌嫩皮膚。
吳梅梓飛快地将代珍珠推到一邊,沖到病床邊穩住了一旁在包思靜的突然暴發下看上去岌岌可危的監測儀器,與此同時有條不紊地輕聲撫慰着疑似處于應急狀态下的包思靜。
“靜靜……”代珍珠顯然被這短時間内猝然發生的變故給驚到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愣地注視着病床上對她的靠近産生了激烈反應的女兒,眼裡竟浮現出幾分後知後覺的不安與茫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油然而生這樣的情緒,先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茫然無助,接着是不明所以的怅然若失,然後是發自肺腑的不安和……擔憂。
她好像是在這個時候才猛然間想起,眼前這個正在病床上痛苦掙紮的患者是她當年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她的靜靜從小就既聰明又懂事,集合了她和丈夫長相上的所有優點,是整個親友圈裡最漂亮、最讓人豔羨的好孩子。
她是靜靜的母親,理應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最關心靜靜的人,可是此刻她們同處一室,對彼此的感覺卻是那樣的生分。
她不幸地讀懂了靜靜在醒來後看清床邊人是她時的由衷表情。
是怔然,抗拒,不喜……與憎惡。
她的女兒,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