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時間近乎凝固。
龔臣仍一語不發地死死地盯着姜盛,一雙渾濁的眼裡有晦暗不明的光幽幽地顫動着,像是一片昏暗中兩盞奄奄一息的燭火,襯着他陰暗的臉色,愈發的顯得面容可怖。
“這樣吧。”當事人姜盛略一思忖,主動向龔臣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你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等我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我再聯系你,我們談一談。”
“我想我們之間确實有些誤會,需要經過詳談才能夠說清楚。”
“另外,你是南至的朋友。正好我和南至也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了,到時候她要是有空的話,我請你們一起吃個飯,也算是我今天沒空和你多說的賠罪——龔臣先生,你覺得如何?”
姜盛的這一番話說得很誠懇。
作為一個剛上完課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沖上來糾纏打擾而且接下來還确實有其他日程的人來說,他所做的已經足夠的好了,至少在态度上給足了龔臣這個失禮的陌生人禮貌和尊重。
話說到這裡,龔臣若是還執意拖着姜盛不讓他走,就是真的精神偏激、明顯趨于瘋癫了。
龔臣依舊沒有說話,隻有眼珠子若有所思地動了動,說明他聽到了姜盛的話,并且并不是對此無動于衷。
倪浩倒是眼疾手快,一聽姜盛那麼說,就從書包裡掏出了一本B6的筆記本,打開後撕了一頁空白頁下來,然後又從筆袋裡拿了支中性筆,一起遞給了龔臣。
“給。”倪浩天生和善的臉上綻放出了一抹有如春天般溫暖的笑容。
龔臣:“……”
伸手不打笑臉人。
龔臣僵了片刻,眼睫連帶着眼珠子在無聲中明明滅滅地震顫着,看上去似是随時都可能會失控暴起。
不過,他最終還是沐浴在倪浩坦然散發出的溫暖微笑下,緩緩地伸手接過了倪浩好心遞過來的紙筆。
龔臣拿着紙筆,舉止僵硬地彎下腰,不知為何高大的身影瞧着竟然有些佝偻,既泛白、又發青的臉上有部分肌肉小幅度地顫抖着,間接性地體現出雖然他看着面容可怖,但實際上仍然還是個活物。
隻是他既不是僵屍,也不是老者,卻偏生表現出眼前這般的儀态,屬實詭異。
就好像是……披着人皮的傀儡一樣。
倪浩伸出手,小心地幫龔臣按住了紙頁。
龔臣慢吞吞地握筆,一筆一頓,硬生生地寫了三分鐘的聯系方式。
等到他寫完了,姜盛拿起來一看——
果不其然的字迹醜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手腕無力抑或是關節不夠靈活的緣故,這書法水平隻能說距離鬼畫符相差不遠。
橫如斷刀,豎如斜柳,本就傾斜的撇、捺、彎鈎更是在風中飄飛折扭的蓬草似的不固定姿态。筆畫組成文字,文字組成篇章,通篇浏覽下來,隻能說字句的結構千奇百怪。
好在姜盛早已在早年間的經曆裡沉澱出了一顆大心髒,應對起這個綽綽有餘。
姜盛波瀾不驚地垂眸确認了一下龔臣的聯系方式,而後擡眼看向龔臣,彬彬有禮地微笑:“好,我收下了。最遲明天上午,我會主動聯系你的。”
“……好。”龔臣聲音低啞地應道,嗓子像是被粗糙的石塊磋磨過一般。
“時間差不多了,放放,姜盛,我們得走了。”控場小能手張紫喬又掐準了時機出聲,她一邊拿出手機回複消息,一邊向她的弟弟們催進度,“浩浩,趙郭,你們是不是也要出校?我順路帶你們一程?”
張紫喬是央京大學本校的學生,又參與了不少學校的活動項目,她的車不僅可以開進校園裡,甚至還可以通過更進一步的門禁,直接停到教學樓下的停車場,所以她回本部校區乘坐的交通工具基本上都是汽車。
央京大學本部的校區很大,從他們現在所在的教學樓到校門的距離不算近,更何況去不同的地方路程通行更方便的校門也不同,距離自然也不相同。
因此,大多數時間都不住校的倪浩和趙郭這兩位朋友就很希望張紫喬來本部校區看望張放——因為這代表着,他們接下來如果需要出校的話,很有可能可以搭上張紫喬的順風車。
張紫喬的這一問,完全是習慣使然,張放也正是料準了這一點,故而在剛才應允了趙郭讓張紫喬捎他一程出校的提議後并沒有給張紫喬發消息,因為他知道,張紫喬若是聽了,一定會答應的。
果不其然,即便張放沒有主動代趙郭提出,張紫喬自己也有意識地問了。
趙郭本就乖覺,立馬答:“要!謝謝紫喬姐。”
“謝謝紫喬姐。”好脾氣的倪浩緊随其後,一邊含着笑向張紫喬緻謝,一邊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東西。
不多一會兒,倪浩就收拾好了書包。
趙郭見狀,也徑直拎着書包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姜盛也跟着站直了身子,面對龔臣:“那我先走了,我們晚點聯系。”
龔臣動作滞澀地點了點頭。
姜盛等人和成希平告别。
龔臣站在原地靜靜地眼看着張紫喬帶着姜盛等四人離開教室,幾乎像是一座表面不是很幹淨的石灰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