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者帶着太平間内的其他幾位工作人員退了出去。
姜盛也跟着挪動了幾步,給自己重新找了個面對龔臣的位置站着,而後緩緩擡起頭——以狀若自然地擡眼看向龔臣的姿勢,望向了在他身後的太平間角落裡靜靜地伫立了很久凝視着他們的龔梓的魂靈。
他默默地注視着伫立在角落裡神情悲戚的龔梓,沒有說話,無聲而又耐心地向龔梓傳達着“沒錯,我看得到你”的信息。
龔臣沉默凝視着龔梓躺在棺屜中的屍身,龔梓宛若背後靈一般深深地凝視着站在她棺屜前的龔臣。
生與死的界限,可以是天涯海角的遙不可及,也能夠是眼前短短的咫尺幾步,通過悄無聲息且無法相互傳遞的沉默,泾渭分明地橫跨在他們之間。
所幸,他們還有姜盛。
太平間内的沉默持續了有一陣子,龔臣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
念及他們的來意,他不禁有意識地目光望向一旁的姜盛,發現姜盛正在一言不發地望着他。
龔臣不解,暗暗用眼神向姜盛提出疑問。
可在接收到他疑問的眼神之後,姜盛臉上的神情卻沒有半分變動,而是依舊一言不發地盯着他,沉靜的姿态竟莫名地有些令人悚然。
龔臣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适當地聯想下他找上姜盛的原因,龔臣便明白姜盛此刻約莫并不是在看向他,而是正在看向位于他這個方向的——某個鬼魂。
在覺察的瞬間,龔臣的眼神下意識地發生了變化。
“姜盛……”你是不是,看到我想見的那個人了?
龔臣的話欲言又止,不語的面容上同時交雜着一言難盡的歡喜和悲傷。
他想要問出口,但又怕從姜盛的嘴裡得到确切的答案,因為這一答案對于他來說既是老天有眼的垂憐和彌補,也是雪上加霜的傷害與折磨。
更何況,這裡是歸野喪葬場的太平間,即使眼下沒有歸野喪葬場的内部工作人員在場,他們當前的一舉一動也會如數記錄在太平間内布置得恰到好處、全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裡。
縱使龔臣這時有多心緒萬千,顧忌到隔牆有耳,也是萬萬不能夠在此向姜盛公然闡明的。
姜盛仍然沒有說話,隻輕輕地點了點頭,神情平靜而又笃定。
龔梓的魂靈自他們邁步進入她的可行範圍内以後就一直默默地跟在龔臣的身後,從始至終都在緊密地關注着龔臣。
因此,姜盛默默注視着她的舉動她未曾及時反應,但是對于此刻發生在龔臣神情間的顯著變化,龔梓自然是沒有遺漏的。
龔梓見龔臣轉過頭,沿着姜盛的目光似是遙遙地向她望了過來,不由得心頭一驚,苦與樂同時擁在她的心頭,既欣喜,又苦澀。
但至少,這樣也能由得她自欺欺人一番。
龔梓兀自苦笑地扯了扯嘴角,也默默地向龔臣回望了過去。
隻可惜龔臣看不到她,望過來的目光沒有焦點,神情中也帶着探尋與茫然。
不出意外地得出了這一确認結果的龔梓無可奈何地輕歎了一口氣。
人死有如燈滅。
死後再以得見故人,本就是她不該奢望的。
罷了。
龔梓正要竭力勸服自己放棄,卻不料在不經意間對上了姜盛确定的眼神。
難以言喻的錯愕與驚喜之情霎時間自胸膛内滿溢,龔梓甚至都來不及彎嘴角笑上一笑,就忍不住心懷希冀地開口問姜盛:“……你看得到我?”
姜盛輕笑,仍舊是不語,輕輕地向她的方向點了點頭。
早在接引者帶人離開之後,姜盛就借掏口袋的動作,悄無聲息地撚碎了一枝狀似迷疊香的迷疊草。
靜默的結界随之在太平間緩緩地張開,輕輕地貼附在整個太平間的外壁上。
迷疊香和迷疊草模樣雖然相似,但是功能卻截然相反。
迷疊香使人清醒,而迷疊草使人看到假象。
姜盛這次單槍匹馬地帶龔臣來歸野喪葬場探尋龔梓之死和歸野喪葬場背後的秘密,确實冒險,但也并非完全沒有準備。
他身上有很多非尋常人類前輩和朋友贈送的法器、符咒和靈物是為其一。
其二,他先前确實和江月樓來歸野喪葬場送别過故人,江月樓後來告訴過他,歸野喪葬場内的員工都是人類,相較于尋常喪葬場表現得并無異端。
雖然姜盛也不知道事過那麼多年,歸野喪葬場内是否有所變化,但是昔日的這一事實至少給予了他敢于冒險的一定的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