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清風,我早就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選擇走的這條路,本就沒有退路。
“希平……你終究是變了。”
徐清風定定地注視着眼前成希平他熟悉得不能夠再熟悉的眉眼,前所未有的悲傷幾乎是在霎時間将他淹沒。
——盡管早有預感,但徐清風就是不信邪,也不願意認,非要親自上成希平這裡來走一遭,當面求得一個确切的答案。
也算是……給他們這麼多年的老友情分,一個鄭重些的結局罷。
他也知道他自己變了。
成希平沒有否認徐清風的話,反而低聲沉重道:“我堅持過,然後呢?”
“事實證明,我的堅持不過是以卵擊石,這樣的代價,清風,我不想再嘗試第二次了。”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說的就是他這一生。
“曾經的我一直鑽在牛角尖裡犯軸,總是忍不住去想,憑什麼周信就是可以,我就是不行?”成希平語氣裡滿是自嘲地輕笑了聲,再次提及了這個堪稱他心頭沉疴的話題,“後來我親身在這萬丈紅塵裡滾了一遭,摔得遍體鱗傷,我才終于明白,正是因為我不是周信,所以我不行。”
當初的舉步維艱,後來的妻離子散,到如今的形勢所迫,都實在是太過痛心。
所以越往前走,他便越是按捺不住自己對周信的羨慕和嫉妒,逐漸蓋過了他對周信的由衷欣賞和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相知相交的難得情誼,将自己逼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他的表面依舊溫文爾雅——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内裡早已千瘡百孔,醜陋不堪。“如果能夠有周信這樣的家庭背景,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能夠不一樣了”的瘋狂想法日益強烈地纏繞着他,讓他痛不欲生,也讓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步步深陷。
徐清風的聲音愈發的冷沉,即便是在向成希平說重話,話音裡仍然帶着毫不掩飾的痛惜:“希平,你難道不曾意識到善水是為何而死的嗎?!”
李善水當年的死因雖然官方通報結果是意外,但是徐清風堅信其中必有蹊跷。再結合當時成希平的處境,很難讓人不産生他的死其實是不滿成希平的人實施的報複的想法。
不但是徐清風,甚至連成希平都是這麼認為的。
徐清風當年頂着巨大的壓力陪着成希平從喪子的劇痛裡一點一點恢複生機,再也沒有人比他對成希平當時的心理狀态更加的清楚和了解了。
若非意識到李善水的死背後恐怕另有蹊跷,成希平不會那麼及時地從喪子的悲痛陰影中抽身“恢複”。
成希平閉了閉眼睛,給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想,我大概知道。”
在他這些年“步步高升”的發展路上,他想他已經足夠清楚地見識到了權勢所具有的巨大力量。
“你既然知道,那你還要加入他們嗎?”
“清風,那不一樣。”成希平低聲回答道,不自覺微微下垂的眼眸裡翻湧起洶湧而又無聲的暗色巨浪,“而且我隻有手中握有權勢,才能夠繼續追查善水的真正死因,甚至,有朝一日能夠如願為他報仇。”
殺人誅心,以牙還牙——他要用他們自恃甚高的權勢打敗他們。
“我想,善水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來為他報仇。”徐清風眉頭緊皺,顯然對成希平的做法相當不認可,聲音也似是随着夜色的加重而變得愈發的冰涼。
成希平:“——但是我需要。”
“你也知道,這隻是你需要。”眼見成希平确是要一意孤行了,徐清風反而舒展開了眉頭,淡淡道,“那你應該也知道,善水他媽媽為什麼當初執意要和你離婚了。”
不是他們之間在李善水死後就沒有絲毫情意了,也不是她害怕和李善水一樣被成希平連累……而是,作為相處時間最久、最了解對方的枕邊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早、都要清楚地發現,她最愛的那個男人變了。
“……我知道。”成希平輕聲道。
他知道,縱使他們的心裡都還有彼此的位置,但是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無論是之前朝夕與共的妻子,還是今日對坐相談的好友。
“但是抱歉,清風,這一條路我一定要走。我既然走了,就沒打算回頭。”
反正,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所幸他們離婚離得早,這些年基本上也沒什麼往來,對外又一向表現得關系很差——就算他日後真的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應該也是牽連不到早早和他斷了關系的前妻的。
“……好。”徐清風神色清淺地點了點頭,用一句不鹹不淡的祝願,輕輕地為他們這麼多年的情誼畫上了句點,“那我就祝你早日如願以償,也希望你永遠别後悔。”
成希平勾了勾唇,淺笑回應:“多謝,借你吉言。”
今夜别君此門過,日後再無對酒人。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會來找成希平喝他最愛的啤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