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她和立泰實質上是相互成就、互利共赢的關系。
立泰憑借她的助力,在思賢茶會裡的地位一年又一年的有如水漲船高,至今徹底坐穩了“張思劍的得力心腹”和“思賢茶會的重要高層”這兩個風光無限的位置。
而向鴛借助立泰的力量,先是終于從困囿她多年的污泥和陰翳中脫身,接着又一步步靠近了張靳和張思劍各自勢力的權力中心,做到了很多她之前想要完成、但卻無力實現的事情。
現如今,他們都距離各自想要抵達的“成功”的彼岸僅幾步之遙,他們之間見不得光的合作關系也即将随之步入終結,悄無聲息地在歲月的長河裡隐退淹沒。
立泰的眼裡泛起了分明的觸動,雖然小若漣漪,但還是層層淺淺的,無聲中彰顯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靜,甚至還似乎帶着清淺的歡欣。
——果然呐,像立泰這樣的男人,最愛玩弄權術,拿捏情感,除了喜歡掌控全局,就是享受他人為他全然付出,對他情深似海。
這種涼薄到了骨子裡的人啊,說到底就是又渣又賤。
立泰轉過頭去,掩去了眉眼間漾起的動容,語氣淡淡地岔開了話題:“功成身退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向鴛雙手捧着立泰親手端給她的茶杯,沒有喝,隻低垂着眸光,指尖輕輕地摩挲着手下質地細膩光滑、仍然稱得上是溫熱的杯壁。
“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安生之地養老吧。”向鴛回答得很平靜,似是早有此意。
向鴛的答案顯然在立泰的意料之外。
立泰和向鴛相識多年,自認為對向鴛了如指掌。在向鴛的身上會出現這樣的意外,是他完全沒有預想到的。
聽向鴛的意思,她是想和他徹底斷了。
立泰一聽,便下意識地蹙起眉,再次側過頭望向向鴛,言語間帶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其嚴重程度的不滿和在意:“不打算和我聯系了?”
“從明面上來說,您是思賢茶會的人,我是鸢尾會的人。立場問題即是首要問題。”向鴛頓了頓,微微側過身,在桌面上輕輕地放下了手裡小心捧着的茶杯,“我們各自所追随的會長在不久之後必有一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們在最後這一樁事情完結以後,還是不要再聯系的好。”
說話時,她望向立泰的目光柔情似水,整個人看上去既溫柔又懂事,既清醒又克制,同時又恰到好處地添上了些許面對人生命運的無奈和悲傷,落在立泰的眼裡可謂是可憐可愛,格外動人。
在立泰這裡,向鴛一向都是這個樣子的。
明明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可以獨當一面,能力卓絕,在事業上能幫到他很多。但是和他相處的時候,卻又這般溫柔體貼,乖順懂事,甚至是委曲求全。
對外成熟能幹大女人,對内溫柔妩媚小嬌妻——這無疑是人間多數男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對象。
立泰當然也不例外。
男人的劣根性直接導緻了立泰在不知不覺中反被向鴛左右和拿捏。
由于這麼多年來在感情上一直被向鴛捧着,立泰作為男人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早已登峰造極。如今驟然間聽聞一直捧着他的人将在不久後收手,他就像是走在平地上忽然一腳踏空,措手不及之下,一不小心便不由自主地失了分寸。
立泰渾然不知自己不知何時早已面沉如水,隻顧着沉聲提醒向鴛道:“向鴛,你應該知道,我待你,從來與待她人不同。”
所以,你要知恩圖報,不能得寸進尺。
你為我做事,我憐惜你辛苦,允你日後功成身退,不代表你就可以和我斷了。
你是我的人,就該一切都聽命于我。除非是我主動提出要和你斷了,要求你立即滾出我的世界,否則,你根本沒有離開我的權力。
更何況——我已經對你夠好了。
你應該要懂得知足。
“我知道。”向鴛淺笑盈盈地注視着立泰,輕聲答道,眼底恍若有星光墜落,“您也應該知道,我待您,從來也與待他人不同。”
同樣的話,向鴛說得同樣情真意切。在外貌、神态、語氣和弱勢地位的buff加持之下,向鴛的話所具有的感染力和信服力甚至更勝一籌。
這麼兩句對話一說,倒真襯得他們兩個宛若是一對真心相愛但卻不得不因為殘酷命運而被迫分離、此生再無可能的苦命鴛鴦了。
“那就到時候再說。”立泰不容置喙地宣布,一如既往地完全沒有任何過問向鴛的意見的意思。
向鴛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他親自選出來的,立泰心裡是十分滿意的。
如果有朝一日紛争結束,他還是想繼續和向鴛的關系,讓向鴛做他的身邊人。
“會長和阿靳終究是一家人。自家人無論再怎麼鬧,鬧到底也不會真的拆家,至多是他們父子倆在權柄的問題上頗有争議,但不管怎樣,這些總歸都是張家的。”立泰溫聲道。
“所以準确來說,向鴛,我們并非是完全對立的關系——既然是張家的内部紛争,那麼我們既可以是彼此的敵人,也可以是彼此的家屬。”
立泰的這一番話看似說得客觀而又冷靜,結尾的“家屬”二字卻硬是被他在冷淡的語氣裡沾染上了幾分旖旎。
讓人抑制不住地感到惡心。
好在向鴛的功力足夠,聽了之後隻是目光諱莫如深地倏忽一閃,帶了些祈求意味地輕歎:“但願吧。”
張靳和張思劍就算真的鬧翻了,權柄自然還是張家的,畢竟無論最終掌權的是張思劍,還是張靳,甚至是年紀一大把的張炳,都姓張。
現在他們要争的,無非就是這“張家”如今究竟屬的是誰的“張”罷了。
事到如今,立泰還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能夠憑借“她這麼多年來對他的複雜感情”在這一根本矛盾的問題上糊弄她,當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