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印證心頭的猜測究竟是真是假,原熹緩緩轉過身,目光複雜地垂眸看向在床上“安睡”了大半天的沈鸢。
——頸部一閃而過的銀光。
原熹身體微微前傾,向印象中方才那道銀光浮現的位置伸出手,纖長的手指探進了沈鸢微微敞開的領口。
沒過多久,她探入領口的食指指腹便不出意料地觸碰到了一根微涼卻堅硬的細鍊子,想也知道應該是沈鸢脖頸間戴着的項鍊。
沈鸢的不少項鍊都是她所結識的非尋常人類前輩送的,原熹在和沈鸢相交的這些年裡算是知道得七七八八,其中是這種款式的細鍊子的遠不止一條。
……也不知道小丫頭現在戴着的到底是哪條,還是說戴的是她不知道的新的。
答案究竟如何,一看便知分曉。
原熹指尖有技巧地輕輕一挑,便将這一根原本隐沒在衣服之下的不知名項鍊從沈鸢的領口處挑了出來,項鍊的真容随之暴露在她的眼前。
隻見細細的銀色鍊子底下還墜着一片大概和她的指甲蓋差不多大小的玉牌,一抹暖白裡沁潤着些許淺綠,瑩潤通透,若有靈性。
這玉牌顯然質地極好,觸之溫涼柔潤,令人安甯平靜。
可原熹還是在看清這根項鍊的真面目之後目光一凜,眼神和臉色都随之像是墨色沉澱般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這是……魂玉。
魂玉,顧名思義,魂靈之玉,可以用于養魂、引魂,也可以用于系魂、困魂。若使用者術法足夠高深……甚至能夠做到以靈玉代靈魂,在氣息感官上達到一定“以假亂真”的效果。
沈鸢的神魂不在這裡。
此刻眼前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的隻是她的肉身軀殼。她頸間挂着的魂玉既是聯系她神魂與軀殼之間的安全保障,也是隐藏她神魂離體真相的有力僞裝和助力。
原熹幾乎是在反應過來這一事實的第一時間便意識到了沈鸢想要做些什麼。
畢竟最近人間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其中不少還都與沈鸢有着或多或少的關系,原熹雖極少幹預人間事,但她又不是瞎子聾子,更勿庸說這些事情還多少與她的好妹妹沈鸢相關,她随便聽一兩耳朵,心裡就有數了。
現如今沈鸢身體剛“痊愈”不久,作為修行者的恢複訓練也才剛告一段落,完全算不上是她個人的鼎盛狀态。
更不用說她作為一個尚還存活在世的人類,神魂歸位還沒多久就又硬是仗着有高等術法的支持神魂離體跑出去辦事……而且去辦的十有八九是危險的事情。
這其中蘊含的風險,可謂是不言而喻。
一想到這裡,原熹就要繃不住她一貫仿佛寫着“多大點事兒啊”的淡定臉色,忍不住恨得有些牙癢癢——
小風筝這個不省心的丫頭,膽子大得都快去捅破天了!
人家擺明了就是要請君入甕,她是有多大的本事,覺得自己能單憑孤身一個生魂在人家早早就為了逮她精心設計布置下的天羅地網裡來去自如?!
原熹陰沉着臉,松開了指尖挑起的魂玉項鍊,豁然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去。
還沒走幾步,就看見0918号房内悄無聲息地迅速張開了一張透明的結界,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她當下所有能夠離開這裡的通道。
房間裡隻有她們兩個,出手布下結界的是誰顯而易見。
原熹轉過頭,再度對上晏玲珑笑吟吟的一雙眼,眉頭緊蹙:“晏姐……”
小風筝很有可能會有危險,我得去救她。否則,她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生魂離體太久是大忌,輕則有損神魂,進而影響身體健康,重則生死難料,形神俱滅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些不僅原熹清楚,作為大佬前輩的晏玲珑更是心知肚明——也正是因此,此時的原熹是真的無法明白,晏玲珑究竟是為什麼要出手阻攔她。
“非人類不得幹預人間事。”晏玲珑姿勢未變,仍然端着下午茶杯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然而她擡眼看向原熹說話時的神情與語氣都帶上了淡淡的告誡意味,雲淡風輕間氣場半開,“原熹,這是小風筝自己的選擇。”
你莫要插手。
滿心擔憂着不知道神魂離體跑出去多久了的沈鸢的原熹當然不允,硬邦邦地回怼了晏玲珑一句:“這也是我的選擇。”
她站在這裡,不僅是以四司府轄下身負使命的使者的身份,同時也是沈鸢的主治醫師,是她的非人類朋友……和姐姐。
無論從哪個身份的角度,原熹認為她都應該對沈鸢負責到底。
晏玲珑看清了原熹眼中的堅持,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放下了手裡的下午茶杯,再勸道:“淩霄不會允許旁人擅自插手,也不會容許原定的命數失控。”
淩霄,即上界淩霄府的簡稱。
晏玲珑的這一番話有意隻說了一半,她和原熹彼此都清楚,原熹聽得明白她未道盡的言下之意——
正所謂,命數天定。
若沈鸢此局注定會赢,那麼即便原熹不違規插手,她也照樣能夠成功,原熹眼下自然也沒有違規插手的必要了,那不純粹是自讨苦吃。
若沈鸢此局注定會輸,那麼就算原熹現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硬是違規插手救回了沈鸢,也無法改變既定的命數結局。這麼做,又有何意義呢?還不如充分尊重與支持沈鸢自己的選擇,哪怕是要輸,至少也要輸她個淋漓痛快。
“晏姐,我理解你的意思。”原熹冷靜道,“但是換個角度來說,其實也可以理解為——隻要我承擔得起相應的對價和後果,我完全可以任意施為,不是麼?”
“雖然我不知道淩霄對小風筝涉入的這一場命局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至少我心裡有數,知道關于這一場命局的那麼一些代價,我還是賭得起的。”
原熹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她要堅持到底。
——又是個自己主意大過天的執着妹妹。
晏玲珑不禁又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設法換了個法子委婉地勸她:“原熹,莫要小看貴生醫院的貴字令牌。”
隻可惜原熹心意已決,不但不領情,還據此微笑反擊好心勸說她的晏玲珑道:“晏姐說的是,我正是要以貴生醫院一員的身份,去努力維護貴字令牌的效力。”
“這麼說,我這也算不上是謀私,應該是符合非人類可以插手人間事的準則範圍的才是。”
晏玲珑當然不會信原熹的這一番話,故意拖長了語調幽幽道:“照原大小姐這話裡的意思,你這是打算接手家業了?你要不這麼說,看你這積極履職的樣子,我都快忘了你究竟是為什麼被派駐到人間這邊來了。”
原熹出身不凡,但是大小姐不願意在自身的羽翼豐滿後順其自然地接手家業,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有她自己的那一套想法。
直到後來有一天,原熹因為“浪”過頭了而惹得家中長輩徹底看不過去了,所以便被聯手逮住遣來了人間,為的就是設法要她少“不務正業”地家裡家外地“浪”,盡量學會在人間過些安分的日子。
因此,晏玲珑的這些話說得可謂是針對性極強,陰陽怪氣到了極點。
膝蓋默默中了兩箭的原熹:“……”
“晏姐。”原熹無聲地閉了閉眼睛,繼續懇求晏玲珑道,“你相信我,我心裡都有數的,絕不會做過頭。”
“我就單去把小風筝給領回來,她現在這個狀态很危險,我怕她會出事——姐你也知道的,貴生醫院的門牌不能砸,這一點很重要。”
“更何況十三娘做鬼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得了這麼一張珍稀至極的貴字令牌,還把它用在了小風筝身上,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讓她這張貴字令牌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