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熹萬萬沒能夠想到,沈鸢這天實則起了個大早。
雖然自身狀态并未能夠達到一個行動的相對理想狀态,但也算是勉強夠用,時間緊迫,她不如迎難而上,看看能不能趁機占據主動權。
張靳在這段時間裡已經通過多種渠道的方式向她表明想要見面的意思,并且采取的方式愈來愈直白,威脅的意味也愈來愈濃重,幾乎可以說是步步緊逼。
根據沈鸢對于他的了解,她知道張靳認為的時機到了。
張靳就是一個偏執到可怕的瘋子,偏偏他還聰明至極,極緻的矛盾在他身上并存,蟄伏時可以表現出極具迷惑性的和諧與平靜,卸去僞裝真正将其展露開來,卻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與毀滅。
當張靳認為時機未到的時候,他會表現出令人驚歎的耐心;然而一旦他認定時機已到,那麼他就将會是最沒有耐心的危險分子。
花容的突然失蹤,即是張靳主動向沈鸢傳播出的“如果她再不來見他,他就要開始發瘋”的預告。
當然,此行雖險,但沈鸢并不是完全沒有成算。她固然大膽勇敢,但卻不是徒有勇氣、沒有腦子的莽夫,她既然決定要在這一天主動出擊,那麼就必然不是毫無準備。
沈鸢其實對這一天早有預料——她是注定要與張靳重逢的,而她之後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很多都無疑以魂體的形式行事更加方便。
可她是生者,就算在修行上的天賦再好,現如今也還隻是個年紀輕輕的人類,更勿庸說之前神魂還在外面自以為是厲鬼地漂泊許久,現在才成功神魂歸位不久,無論是作為她的主治醫師,還是單純作為關愛她的姐姐,原熹和艾轶聞必然不會同意她這一風險系數頗高的大膽行為。
同樣的,風鸢若是知道了,隻怕也會大力反對。
為此,沈鸢不得不避開原熹和艾轶聞,同時瞞着風鸢及其相關勢力的手下,私底下偷偷尋求得到了晏玲珑的幫助。
貴生醫院的貴字令牌足以保她不死。
聯系住神魂與軀殼的魂玉既能夠起到僞裝和保護的作用,又能夠在必要之時幫助她迅速地神魂歸位,不會被有心之人強行分離困縛。
孤身一魂單刀赴會屬實危險,因而沈鸢給自己明裡暗裡地上了不少道保險。
張靳從未表示過他想要在哪裡與沈鸢重逢,更不曾提示過約定見面的時間。
沈鸢卻對此完全沒有顧忌。
她知道在哪裡可以見到張靳。
也知道張靳一直在找她,很有可能她一走出貴生醫院的範圍就會無聲無息地陷入張靳為她布下的天羅地網——說白了,她隻需要自行前往目的地,然後主動等着敏銳捕捉到她蹤迹的張靳親自趕過來見她就是了。
盡管時隔多年,立場對立,但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一如既往。
朝文區某小區。
魂體狀态的沈鸢一路暢通無阻地飄到了張靳在央京大學就讀時偶爾會過來落腳的那一套房産處。
闊别多年的大門緊閉着,悄無聲息地将她過去許多不那麼愉快的回憶都塵封在看不見的門後世界裡。
沈鸢并非是忘了,隻是懶得憶起,畢竟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故事令她很是不快。
眼下……是不得不再次将這扇門扉打開,重拾起被掩在門背後的那些故事了。
事到如今,沈鸢無意退卻。
她隻在門前略站了站,若有所思地注視了片刻大門上挂着的門牌号,緊接着便輕輕松松地以魂體狀态穿過了門扉,時隔多年再次進入了張靳的這一套房産内。
房子裡的布置意料之中的與過去一樣。
顯而易見,張靳就是故意的。
沈鸢不得不承認,盡管中間隔了這麼多年,她身上又發生了很多其它的事情,其中也不乏比在這裡發生更加印象深刻的,但是在再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有一種一切都恍如昨日的恍惚感。
過去永不消逝。
甚至有一些過去,它其實還未過去。
但是好在,當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她遠要比預想中的還要冷靜。
沈鸢自認此時此刻她心頭不過是如同清風拂過湖面一般掀起了輕微的波瀾,根本比不上當初她站在貴生醫院看到自己的軀殼時的那種震顫。
沈鸢沒有多看房屋内的布置,隻快速用目光環顧檢查了一下房屋内有無埋伏,便目标明确地邁入了書房。
書房如舊。窗明幾淨,安靜敞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套房産内全屋覆蓋安裝了常年處于開啟狀态的恒溫新風系統的緣故,即便眼下人間正處在炎炎夏日,書房内也絲毫不讓人覺得燥熱。
當然,這也很有可能是由于沈鸢這一遭是以魂體形式過來所導緻的——作為一名從小就天賦異禀的修行者好苗子,沈鸢的神魂強度更勝其肉身軀殼,脫離了人類身體的束縛,再加之以她自身的靈力以及她可以借助的力量,她的魂體可要比她的人類身體厲害得多,其中有一項長處就是更加耐熱。
沈鸢一進書房,就徑直走向了書房内那一面書櫃牆,伸手按住從右往左數的第三個獨立書櫃從上往下數的第四格對角三秒,打開了設置隐秘的書櫃門。
被隐藏在可移動書櫃門背後、上面裝着數字電子密碼鎖的金屬門再度顯現。
沈鸢沒有猶豫,手腳麻利地在面闆上輸入了她早有猜測的那個密碼。
八位數字,一個日期。
指向她與張靳滿是孽緣的漫長故事篇章裡濃墨重彩的某一頁,蘊含着某一個不可替代的紀念。
——那是她曾經的“死期”。
隻有極少人知道沈鸢當初真正的“死期”,也就是她當年真正出事的時間。
思賢茶會當年暗中派人為沈鸢的逝去制造了一場精心設計的“意外”,當時為人所知的所謂的“事實經過”其實是經過特殊處理、僞裝編造出來的“故事”,就連沈秀英當時從醫院那裡接收到的訊息也都是有一定問題的。
沈鸢當年真正的出事時間被模糊、篡改隻是這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一小部分。
可是沈鸢記得,張靳也記得。
張靳甚至把沈鸢曾經的這一個“忌日”設作了保險櫃門的電子數字密碼。
更有甚者,沈鸢甚至敢于和能夠大膽猜測,猜測張靳會用她的這一“忌日”來作為眼前這個特别保險櫃的電子數字密碼。
事實證明,沈鸢大膽猜測的這一個密碼是正确的。
随着“咔嚓”一聲輕響,淺灰色的保險櫃門徐徐向外敞開,逐漸展露出内裡與先前花容打開時大不相同的光景。
——這一扇淺灰色的保險櫃門後,不僅秘密地聯通了一牆之隔的另一間房屋,竟然還暗藏着一個名副其實的保險櫃!
花容絕對不會想到,這居然是一道有“夾心”的雙重門,一重是房門,一重是櫃子,分别對應了兩個開啟密碼。
因為之前花容輸入的是屬于“房門”的密碼,所以結果隻打開了“房門”,并沒有發現這門裡還嵌套了一個尺寸非同尋常的保險櫃。
如此,便也就難怪這一扇淺灰色的金屬門分明是實打實的保險櫃門的樣式,尺寸組合卻不合乎常理,讓人頗感怪異——看這門的寬度倒像是尋常門扉,高度則約莫有大半個人高,深度卻又讓人感覺是金庫保險門抑或是人防安全門。
這一扇有“夾心”的雙重門裡,懷揣着沈鸢和張靳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
秘密悄無聲息地隐匿在書櫃牆與通道門之間一年又一年,終于在若幹年後的今天得以重見天日。
雙重門内的保險櫃裡充斥着一種不明物質,能夠使得存放在保險櫃内的東西以一種“嚴絲合縫”的形式嵌入其中,既能起到保護與穩固内裡存放物品的作用,又能對外造成保險櫃門内裡質地均勻的假象,從而瞞人耳目略過門裡還有“夾心”這一真相。
這種不明物質呈低調啞光的灰黑色,粗看就像是人間尋常快遞盒裡放了用來固定和保護貨物的泡沫塑料或是海綿材料,隻不過是灰黑色的。
而在這滿滿當當的灰黑色不明物質内嵌着的各類物品裡最為顯眼的,是排列整齊、密封良好的一支支不知名藥劑。
這些藥劑五顔六色的,質地成謎,包括但不僅限于流金一般的金色膠狀藥劑、碎銀似的銀藍色屑狀藥劑、宛若濃墨沉澱的拼色液狀藥劑、螢火一般的熒光綠色絮狀藥劑以及濃稠欲滴的玫紅色漆狀藥劑……
看着就像是暗□□故事裡女巫制出的毒藥,不知道背後即意味着多少犧牲。
“我的感覺果然沒有錯,真的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