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Tuesday 正午晴朗
紅日高懸,明媚的陽光費盡心力,可算是探到了在鏽蝕遍布的鐵皮水管之間隐匿着的細微出路。
斑斑點點的光映在白底泛灰的橡皮球一側,宛如在髒污的雪地裡獨自盛放的蠟梅。視線順着光再往下走,蠟梅變成了一樹發散出腥臭氣味的紅梅。
黏稠的血液順着橡皮球的裂口汩汩流出,仿佛降雨豐沛的河流,極快地蔓延到了那維萊特的腳邊。
那維萊特擡腳,跨過血迹,停在橡皮球前,上下觀察了片刻,而後以水為刃,沿着染紅了的裂口,劃開表皮凝固着一層厚重油脂的灰黃球身。
這時,在場指揮的警備隊副隊奧利維爾才回過神來,連忙揚聲指揮發條機關,将屍體從橡皮球中取出,暫時安放在地上,方便賽德娜初步驗屍。
那維萊特挪步到賽德娜身邊,垂眸看着美露莘手持放大鏡,仔細查驗死者傷口。
想來在這人世間,定然是沒有什麼,會比一具屍體突然從天而降,蠻橫粗暴地紮入你的視野這般更加令人感到驚懼的事兒了。
尤其這掉下來的屍體,上一刻還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與你有一面之緣。或者說,勉強稱得上有過“短暫交流”的“熟人”。
源水之滴受控飄在那維萊特左側,他剛剛一動,連着把伊芮娅也帶到了屍體面前。
雖然有源水之滴的濾鏡,将猩紅的血都變成了夢幻的淡紫色,但它無法改變外界的實物。
作為特巡隊的一員,福卡達體格健壯,又有着一米八的個頭,如今卻被四肢扭曲,強行填進直徑不足一米的橡皮球裡。屍體取出時,全身呈現出一種詭異而畸形的姿态,可見已是被蹂躏得不成人形。
伊芮娅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嗚”了一聲,立馬就尾巴一卷,寬大的尾鳍捂住眼睛,背過身子,不敢再看。
那維萊特聽見源水之滴裡面傳來的動靜,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歉意。
他一時竟是忘了伊芮娅也在。
那維萊特顧及伊芮娅想退開些距離,但又有些放心不下賽德娜。
賽德娜今日本是輪休。
她早晨出門找翠斯塔一起去采買食物的時候,正巧遇上了趕來的警備隊,聽他們談及弗蕾絲的死,想要幫忙主動跟了來。
灰河是楓丹華麗外表下腐爛的陰暗面。此地魚龍混雜,兇案頻發。那維萊特數年前着手嘗試治理,可目前仍舊收效甚微。
賽德娜在這,他很是擔心她的安全。但既是她的選擇,那維萊特願意尊重。
他沒有打擾美露莘,轉過身悄悄離開,來到正在指揮清理現場的警備隊副隊身前。
奧利維爾眼睛尖,老早瞅見那維萊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過來,笑着迎來,“那維萊特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清理的事先放放。”
奧利維爾眉毛擰成一團,犯了難,有些遲疑,“可……這條道兒,是灰河居民區的主幹道啊。屬下就才這麼攔了一早兒,已經妨礙了不少居民的正常通行。”
弗蕾絲身中數刀,拖着殘軀一路奔跑逃命,最後腦後受到重擊,死在了灰河鐵皮闆路一個類似十字路口的正中心。警備隊為了保留現場,外加等勘查完後清理路上血迹,已經封了這兩條路一整個早上。
眼瞅着賽德娜邁着小短腿查驗完,又到了正午飯點,奧利維爾還指望着現在弄快些,剛好趁着附近居民都在用餐,沒什麼人過路,趕緊把這兒打掃出來,下午光圍福卡達那一小塊,恢複道路的正常通行呢。
然而,那維萊特想的完全與他不一樣。
他餘光掃過放下尾巴,沒有再蒙住雙目的伊芮娅,淡淡“嗯”了一聲,道:“我目前有不便言說之故,暫時無法靠近死者。弗蕾絲與福卡達的死亡地點相距将近五十米,賽德娜需要警備隊的照看。”
奧利維爾是警備隊的二把手,職務很高,算是時常出入那維萊特的辦公室,對楓丹的最高審判官并不陌生。
他總感覺無論是那維萊特古井無波的神态,還是平淡如水的語氣,分明與平常無異,卻莫名給了奧利維爾一種很難說清,像是高等種族俯視獵物的壓迫感。
奧利維爾背在身後的手不自覺收緊,在将要握成拳狀之際,又慌忙展平恢複成原狀。
他殷切地笑了笑,“那維萊特大人,我分出一個發條機關,去賽德娜身邊照看。您看可以嗎?”
那維萊特沉吟片刻,斷然道:“我來清理。”
語罷,他右手一翻,水自掌心湧現。清澈的水席卷而出,代替了警備人力與發條機關,将地上的血迹與污痕滌清。
伊芮娅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身子,貼在了源水之滴的球壁上,目光緊緊追随着被精準操控的水,眼中充滿了羨慕與渴望。
随即,它低頭死死盯着自己的小手,全身發力,想像那維萊特一般。可等它小臉皺成一團,就連尾巴都被自己卷成了圓盤狀,手心仍舊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