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多嘴,年輕人……千萬别吃那些精怪給的食物。”
老人一面笑着,一面自顧自打開腰間包裹,從一堆幹草料的角落裡翻出一塊比自己腦袋還要大的洋蔥奶酪派。
他嚼着那塊派,培根、洋蔥、雞蛋和奶酪碎屑掉的滿手都是。
加西亞饞得幾乎要流口水,但他隻能幹巴巴地用叉子死戳盤子裡的羊肉。
老人伸出手把剩下的半塊遞給加西亞:“要來點嗎?”
“恕我冒昧,老人家。您不是自己口中的精怪吧?”加西亞狐疑。
“哈哈哈,這可不一定。”
老人哈哈大笑,把剩下的那半塊派塞進嘴裡。不需多嚼,一口直接吞下,脖子像塞進一隻三角形磚塊那樣滑稽。
“真是個敏銳的年輕人。但是記住了,隻要你們不吃這裡的食物,什麼鬼怪都奈何不了你們。”
“對了,小夥子。我看你有點面熟……你是不是曾經坐船來過這兒?在哪一片海來着?翻過阿拉帕鵝山,向西邊……”
阿斯坎回想起那幅油畫帶給自己的異樣感觸。海船,大風帆,蹲坐在一起的船員,黃金珠寶……那是一艘貨船嗎?
自己是不是真如眼前這位老者所說言,曾經造訪過此地?
但這怎麼可能?這裡的一切隻不過是布朗小姐的夢罷了。
這時候阿斯坎突然注意到有一個探究的、奇怪的目光。那目光像火焰似的灼燒着自己,讓他後背發涼。
所以他最後還是笑着搖搖頭,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将他最真誠的笑容展示出來。
老人撓撓頭,想着大約是自己年紀大記不清楚,便翻過了這個話題。
艾爾就站在他身後,阿斯坎不自覺回頭看他。
艾爾微微一笑,小聲示意他往自己身後看。
騎士下意識乖乖聽從,這份自覺讓艾爾滿意極了,他總算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視線穿過艾爾的手臂,阿斯坎借用艾爾手臂與腰之間的縫隙來窺視老闆謝潑德,不想卻直直撞進一雙幽幽的綠眼珠裡,那種一瞬的驚悚令騎士全身發毛。
謝潑德仍然站在櫃台後頭,拄着他那木樁子一樣的雙腿,危險的綠眼珠滴溜溜轉着,像盯住獵物那樣目不轉睛地瞄住這邊。
他上半身壓在櫃台上,姿勢像極了夜裡貼地狩獵、伺機而動的惡狼。
縱使謝潑德的樣子一看就很不對勁,但此時的騎士先生沒空往更深處細想了。
他的目光止不住地飄向艾爾那段軌迹美妙的腰線。
阿斯坎的思緒無意識地亂流,忽的想到鄉間小河上架起的水車。它正圓潤、光滑地轉動,還有羽毛表面亮着光的黑色小鳥叽叽喳喳地出沒其間。
他的神色有些微微變了,心底生出難以形容的愉悅,原因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怎麼了?”艾爾看見他出神,輕聲提醒他。
陷入精神世界的騎士先生被這聲音驚醒,下意識擡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頂着一張迷茫的面龐:
“……啊?”
“噗……”艾爾瞧見他的神色,抑制不住笑聲。
艾爾低着頭,笑着看高度隻到自己腰間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思緒也飄到遠方去了,心想:就連聲音也是毛茸茸的。
這時候他的眼睛睜的很圓,像個剝了殼的甜栗子、還亮晶晶的。雙頰泛着玫瑰色的光澤,幾乎像那些塗了胭脂和鉛粉的美人,平日重重刻在眼睛深處裡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僞裝也消失了。
片刻後,這美人用懶懶的聲音低聲開口:
“哎呀,怎麼暈乎乎的……騎士先生。”
阿斯坎這才反應過來,面上露出愧色。
幸虧燭光還算幽暗,艾爾并不能全然看見自己的表情。
這令阿斯坎松了口氣,但他還是懊惱極了,心想:不會……顯得自己很愚蠢吧?
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阿斯坎趕緊嚴肅起來,努力從黑恍恍的小鳥和水車的景緻裡抽身。
“他一直盯着我們。”阿斯坎正色道。
艾爾則懶散地點點頭,對他擠了擠眼睛說:
“當然了……今晚,等着吧”
……
夜已經深了,他們各自躺在自己的房間。
這張床底下填充的全是草,潮潮的,不太舒服。
阿斯坎翻來覆去,卻并不是因為忍受不了。
從前跟随行軍,連荒草蟲窩都睡過,這情況實在沒什麼大不了。
隻是他内心有點煩躁,有許多并不能坦然公之于衆的秘密壓着他。煩躁在他身上施壓,像剝洋蔥那樣一層層剝開他的心髒,最後卻發現層層嚴密的包裹下竟什麼也沒有。
他還不斷想到白天艾爾低頭時的那半張側臉、他腰間那段像水車轉動的美妙軌迹。
還有自己幻想中那隻黑羽毛的小鳥,不過這次它成了個漂亮的人類。
黑眼睛,卷曲的黑長發垂到肩膀,面上則常常帶着笑。
他穿羊皮短上衣,腰間系着條和臉頰顔色幾乎一緻的玫瑰色帶子,坐在自己做騎士時那匹烈馬不好掌控的馬背上,在曠野裡慢慢地走。
這幅畫面美好而靜谧,隻差一個閑散的吹笛人。
阿斯坎心想,若我手裡握着那根笛子呢……
黑沉沉的山崖會像林地裡的蘭草那樣鋪在遠處,狹窄的河流彎彎曲曲地在綠野裡繞,光亮的露水反照着他們的影子。
笛聲悠悠響起,奏起嘹亮的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