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頭,同我講講這六件案子吧。”她說。
“你?”李義眯起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質疑。
他的不信任,昭歌都習以為常了:“妖邪禍害百姓,人人得而誅之,此妖非凡人力量可除,自然該交給我,不管這妖邪是何怪物,我定會幫你們抓住它。”
小六也道:“李捕頭,昭歌姑娘是從松陵來的,那的人捉妖都是把好手,你就說說吧,她能幫上忙。”
李義這些時日為擒獲妖怪,派遣下屬翻山越嶺上平川周邊城鎮遍尋捉妖師,然而找來的不是坑蒙拐騙之輩就是貪财逐利者,大多無真材實料,壓根幫不上半點忙,他内心早對這些捉妖師沒什麼好感,礙于昭歌耐心等着,他悶了半天,才擦拭着刀刃講述這幾件案子的來龍去脈。
事實上,平川城内出現前兩具屍體時,縣衙與百姓都未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平川縣百年來未出過妖邪,他們大多數人隻聽說過有關山精鬼魅迫害百姓為道士所除的事,并未親身經曆過。
初時,多數人都猜測城中那兩個乞丐是得了什麼罕見的怪病,才在一夜之間面目全非的,真正的進展打第三件案子才開始。
遇害的是城東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妻,當夜花燈節,夫婦二人泛舟湖上,直到更深露重也未曾歸來,家裡的仆人發覺不對,派人去湖上尋找,遠瞧有條空船在湖面上蕩來蕩去,唯獨不見了二人,三日後,才有人在湖岸邊茂密的草叢裡發現兩人的屍首。
那夫婦倆死的,與先前那些屍體如出一轍。
事情出了,這妖邪害人的說法也傳得滿城風雨。
衙役詢問了四周百姓,這回總算有人目睹,湖上有個船家提到那夜他喝醉了酒,睡在船艙裡,半夜醒來聽湖面上有異響,他起來張望,瞅見對岸船上有個高大的駭人黑影,沒等多看,那影子眨眼間便陷入層層荷葉裡失去蹤迹。
他道那影子很高大,腦袋扁平,四肢異常的纖細,身上還粼粼反光,這才讓人意識到那些離奇死亡的人并非得了病,而是遭遇了妖邪。
昭歌聽完他的描述,盯向手裡的地輿圖,須臾,緊鎖的眉心逐漸舒展。
這妖孽的真身,她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小六問她:“可有眉目?”
昭歌暫時還不敢确定:“李捕頭,明日我能去縣衙看看那些屍首嗎?”
到這個地步,李義也隻能死馬當活馬依:“随你。”
昭歌行至窗前,看眼外面昏暗的天色,身後傳來小六驚喜的呼喊:“他醒了。”
轉身,方才還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何時已坐起來了,面上恢複了點血氣,想是高熱已褪。
昭歌道:“你醒了。”
男子遲疑望向她。
那會兒扛着他回客舍後,小六怕弄髒床鋪會惹老闆責罵,貼心地為他換掉衣服洗淨了臉。如今置于亮光中,昭歌注意到眼前這人果然生得不錯,面容周正,眸光清冷,眉宇間透着股疏離,若無額頭上滑稽的鼓包,再換身好看的衣裳,他便像極了……某個運籌帷幄掌握家族運勢的貴公子。
四目堪堪相對的刹那,昭歌忽覺有什麼念頭自腦海中一閃而過,可還未等想清楚,那念頭便如雨絲墜入河面,再也無迹可尋。
她不明所以,隻當自己一時恍惚。
雪夜記得她是自己昏迷前最後見的人,也記得她昨日替自己趕走周鐵牛夫婦的事,捶下混沌的頭:“我認得你。”
沒等昭歌答話,他又焦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轉頭瞧見地上擺的草席,加之三人臉色都有不對,雪夜心涼了下去,掀開被子走過去,待看清草席一頭露出兩隻小腳,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住:“他……死了?”
昭歌低聲道:“嗯,應當在你抱他回來時斷氣的。”
雪夜沒有打開草席,緩緩跌坐在地上:“我本來以為……”
李義沒從他的表現中打消對他的懷疑:“你叫什麼,哪來的,昨夜你為何出現在城中,還抱着這個孩子,你說,這事與你有何關系。”
雪夜猶帶疲憊的雙眸往上一轉,慢道:“我叫,雪夜。”
等了等,李義煩躁道:“我問你為何出現在平川。”
這個問題,雪夜今日也一直在想,隻是始終記不起來:“我不記得了。”
“你是否之前受過傷,失去了記憶?”昭歌問。
雪夜黯然道:“興許吧。”
其實,他能感覺到,自己确實是失憶了,不過,不僅僅是失憶,清醒後的所見所聞,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熟悉感。
這裡的環境,綠水青山,行人屋舍,乃至陽光,空氣,對他都是完全陌生的。
這感覺,就仿佛他先前并不屬于這個凡世,而是被人從别的地方挖過來,平白放置在此處的。
太怪異了。
昭歌見他如此,也覺事有蹊跷。
此人并非常人,無端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平川,又失去了記憶,怎麼看,也不像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難道,真是哪家的權貴公子,到這偏遠的地頭來,結果被仇人還是壞人暗算了?
昭歌道:“你除了臉上這傷外,身上可還有外傷?”
雪夜仍是茫然的。
倒是小六說:“方才給他換衣服時,我瞧見他胸口處好似有傷痕。”
胸口處要傷到并不容易,李義的疑心再度燃起:“好端端的,你怎會受傷?給我瞧瞧。”
雪夜遲疑下,拉開胸前衣襟。
昭歌原本别開了臉,聽到小六驚恐的唏噓,這才慢慢看過去,一瞧,也呆住了。
雪夜胸口的确有傷,但這傷并非新傷,反而是有些年頭的舊傷,駭然的幾個大窟窿結痂後橫亘在皮膚上,很是吓人。
雪夜自己都吓了一跳,趕忙拉好衣服,眼睫随之顫了顫。
李義道:“你這傷是怎麼來的?”
不出所料,雪夜還是想不起來。
昭歌隻看了一眼,内心已想過很多。
那傷疤的痕迹,連起來,為何像是一隻……巨大的人手?而雪夜,是被這隻手,直接貫穿了胸膛。
可是,尋常人的手能有這般厲害?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他還能有命活着?哪位神仙救的他啊……
李義雖然對雪夜仍有懷疑,但見他的傷是陳年舊傷,與昨夜的事想也沒有關系,也沒再逼問,直接道:“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可還記得?”
這回,雪夜總算不在迷茫,望望地上的草席,劍眉擰成個疙瘩:“我記得,我遇到了一個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