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又到了弄影在鴻樓登台獻藝之際,天亮起始,兩條街的百姓便陸陸續續往鴻樓裡湧。
到正午時,整個鴻樓人滿為患,腳踩腳肩碰肩,千鈞在鴻樓外的街邊守了片刻,他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僵持在這裡,想進去卻又邁不動步子,直到聽兩個過路的人說着:“快走,聽說今日這弦兒姑娘不唱曲,改跳舞了。”
“丁正年昨日親口說的,還言之鑿鑿要讓咱們大飽眼福,”笑聲變得猥瑣,“嘿嘿,也不知是怎麼個眼福法。”
千鈞怔住了,跟在兩人身後走進鴻樓。
從水洩不通的人流裡擠到看台四周,他聽着周圍一幹人的高聲議論,心不知不覺也提到嗓子眼,哽的他慌亂窒息。
丁正年為人虛僞奸詐,是個笑面虎,弄影在他手下誰知會被他如何對待。
半盞茶過後,台邊奏樂的笙箫吹起,台上簾幕一撤,在場所有人都發出聲驚呼。
弄影輕移蓮步行至衆人眼前,千鈞瞳孔微縮,心間一陣猛烈的抽痛。
弄影是光腳出來的。
千鈞緊緊望着弄影的臉,她今日的妝容也異常妖豔,粉面紅唇,色若桃花,隻可惜那雙始終含着淺傷的眸光如今已成死寂,清冷如月華,與她這出格的打扮是兩個極端。
千鈞至她出來那刻便想沖過去問她為什麼,拳頭攥了幾次又強迫自己松開。
她不會的,她絕非這樣的人。
這人讓她光腳到衆人面前,存心是在借機侮辱她。
鼓點聲起,弄影總算擡起頭,晦暗的雙眸急速掠過台下衆人,撞上千鈞時頓了一瞬,很快又冷冷移開,她伴着輕快的舞曲,時而腳尖微點,時而抛出水袖自空中拂過,舞姿是那般嬌豔動人。
圍觀者貪婪的目光總在她悠揚起舞時肆無忌憚劃過她的身軀,歡呼叫喊聲疊起:“弦兒姑娘真如天仙下凡啊!”
千鈞逐漸什麼都聽不到了,他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唯能注意到弄影那麻木如假面的神色,她的眼神始終不曾聚焦,似在看着衆人瞧不見的地方,神情帶着點忘我,如癡如醉,宛如閉着眼沉溺進溫潤的湖水中,偶然相視,又透出絲絲縷縷的酸楚和決絕。
千鈞眼眶一熱,憶起那晚初遇時她在橋邊無聲望着他的樣子,那時,她一襲素衣,亭亭玉立,凄美的笑在夜色裡綻放,無端讓人想起枝頭凝結的霜雪,江上起舞的白鶴。
那刻他滿心隻有一個念頭:她受過傷。
這霜雪在不斷融化,起舞的白鶴亦身染血迹。
她不該是這樣的,若能看到她發自内心的笑,那笑意該如春日明媚的暖陽,而不是如今這荒涼死寂,眸中無光的樣子。
直到周圍忽而掌聲雷動,千鈞才如夢初醒。
一舞畢,弄影無視衆人的挽留正要離去,丁正年從後面行出來,正巧堵住她的去路,他攥住她推她到人前,笑道:“各位,今日看的可過瘾?”
台下人很給面的大呼:“好!”
丁正年眯起眼道:“各位滿意便好。”又去掰弄影的下巴,弄影想躲,他的表情又帶着點陰狠,不容拒絕地掐住她:“我們弦兒姑娘今日是初次登台獻舞,不過我覺得,跳的不夠熱情,不夠狂放,辜負了我高價購回的這身舞衣,大家說呢?”
衆人不知他是何意,但也都瞧出他這拿捏似的态度,一幫小地痞起哄道:“對!她都沒有笑過,既然是出來賣笑的,怎能如此敷衍呢。”
昔日弄影在鴻樓裡彈唱,明面上至少是個堂堂正正的樂妓,可她今日這舉動,則是将自己從樂妓的身份再往下降了一格,這樣自行輕賤,衆人對她的那點觊觎和欣賞也盡數成了嘲笑和貶低,言語也多露骨。
丁正年掐住弄影的肩膀:“弦兒,瞧,你跳的大家并不滿意,你也沒能達到我這個主顧的要求。”
弄影面目帶着絲破碎,咬住唇沒有吭聲,眸中有水光閃過。
丁正年好整以暇望向台下:“那各位說,你們想讓她如何跳?”
靜了須臾,台下有人惡毒道:“怎麼跳?弦兒姑娘舞姿甚妙,隻是……這身舞衣太醜,不如脫了吧,脫了跳興許還能好看些。”
此語一出,立刻引起數聲附議,有人吆喝起來:“對!讓她脫了跳。”
時間推移,等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呼呵聲也越發熱烈,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勢,千鈞額角青筋突突的跳。
丁正年擺手讓衆人平息,轉向弄影:“聽到了嗎弦兒,大家說隻要你脫了跳便可。”
弄影低頭攥住衣衫:“我……”
下面有人怒喊道:“磨蹭什麼,趕緊脫,你不都穿成這個樣子了嗎,還怕什麼。”
千鈞忍無可忍,上去一拳砸向那個叫嚷的最兇的男子。
台下混亂一瞬,人堆裡不知何時冒出個女人抄起東西砸向弄影:“你這個賤人,狐狸精!”
弄影偏下頭,遭那瓷瓶磕中額角,踉跄着往後一倒,瓶子掉落在地,破碎的瓷片飛濺而出,瞬間劃傷近前幾人的面目,争吵推搡間,場面瞬時慌亂起來,無數人掙紮着躲避,隻聽那女人猶在怒喊:“勾引我男人,你這個□□,不知羞恥。”
趁着混亂,有大膽的流氓沖上看台直奔弄影而去,無視她的怔愕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