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娘年輕時那麼硬氣,不過被丈夫打了一巴掌,懷着孕都要與之和離,這老了,悉心養大的兒子愛上個伶人,氣都要氣死,咱們就等着吧。”
雪夜道:“我記得那堆人說起弦兒時,還提到過一個人,叫季千鈞。”
“季千鈞?”
“似是昨日弦兒與丁正年起沖突,他救過阿萱。”
昭歌道:“那此人多半是阿萱下一個目标,我們得找到他。”
***
巫溪城外,折柳橋。
千鈞來到這裡時,弄影正站在橋頭,單薄的背影迎風而立,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風飛走。
“你來了。”她沒有回頭,卻知道他在看她。
千鈞走上橋,平複因奔走而急促的心跳:“昨夜鴻樓出事了。”
弄影聲音低微:“怎麼了?”
“丁正年與他妻子墜樓身亡了。”
怎麼還多了一個人?弄影挑下眉,言語中依舊沒有太多情緒:“墜樓?呵,平白無故怎麼會這樣。”
她的态度比千鈞所想的冷漠,倒也正常,丁正年為富不仁,死後真正為他傷心的人也極少。
他道:“不知,許是意外吧。”
弄影悠然道:“昨日回去後我便帶我爺爺離開了,竟不知出了這樣的事。”
千鈞問:“那你們之後要去哪裡?”
弄影側過身與他相視:“大抵很快便要離開巫溪了,昨日那事鬧得人盡皆知,這裡,我想也待不下去了。”
千鈞語速略顯激切:“離開這裡你會去哪裡?”
弄影淡笑:“去哪裡?哪裡不能去,天大地大,反正都是無家可歸。”
她的話語透着凄婉,配合單薄的身軀,愈發讓人有想要守護的沖動,千鈞僵在一邊,橋頭的冷風吸進鼻腔,一路涼到心裡。
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話,弄影回顧周邊,秋水依依的橋上隻有他二人,若是有人看到他們單獨相處,這謠言怕是即刻便傳出去了,好在季千鈞不在乎,留了信給他,他便來了。
她四處望了回,又望向千鈞。
千鈞與她對視一眼,很快看向别處。
氣氛沉靜,這樣的相處倒也惬意,弄影莫名不希望時間過去的太快。
風逐漸猛烈,刮起她寬大的衣袖,露出底下蒼白的小臂,千鈞眼簾一垂,觸及她胳膊上道道淡粉色的猙獰傷口,面色微變。
這疤痕橫亘在那裡,刺目,一瞧便可知她先前受過多大苦楚。
弄影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過去,紅唇微彎,眼中如死水一般。
沒有聽到解釋,千鈞鼓起勇氣問:“你這是怎麼弄的?”
弄影舒緩道:“家裡人打的。”
“他們竟如此對你?”
弄影道:“你可有興趣聽我講講?”
“嗯。”
她靠上橋欄,帶着些千帆曆盡的倦怠:“幼年時,我原本活得很好,突然有天,遇到兩個人,他們擄走了我,将我關在間漆黑的屋子裡,關了整整一年,那一年裡,我每天都會被人毆打折磨。”
“那個時候,我很害怕,可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環境裡,沒人聽得到我的哭喊,就這樣,我慢慢長大,也知道反抗無用,于是學會服軟,努力表現出人畜無害的樣子,好不容易才得到他們的信任,終于有天,他們放我出了屋子,那是我整整一年來,第一次見到陽光。”
“可是,離了那個黑屋子,他們依然沒有放我離開,我依舊被困在那個方寸的院子裡,我很想去曬曬太陽,去聞聞外面的花香,可我辦不到,後來,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我才完全取得他們的信任,找到機會徹底逃離了那個院子,我如今的自由,都是踩在刀刃上一步一個血印搏來的。”
“從那個地獄逃出來後,我以為自己終于能夠苦盡甘來,可用僅存的一點好心救了路上的個人,再醒來後,我又被人賣進了妓院,就這樣,我從一個地獄到了另一個地獄,隻因為我救的那個人,是拐子,我又被人關了起來,好在這次,他們的那些手段,都沒有擊垮我,我故技重施逃了出來。”
“小的時候,我總聽家人說凡人很可怕,我總是想,他們那麼弱小,到底哪裡可怕,到如今我才明白了,人心,真是這世上最黑暗的東西。”
說起這些往事,弄影雲淡風輕,千鈞卻能真切感受其中的不堪與沉重,他上前兩步,又生怕離得太近會招緻她的讨厭,往後退了退,誰料弄影主動擒住他的手。
“千鈞,你抱抱我吧。”她道。
千鈞胳膊一僵:“我……”
弄影道:“我長這麼大,從來沒人抱過我。”
千鈞遲疑一瞬,握住她手,上前與她緊緊相擁。
“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會讓你再遭受那樣的事了,相信我,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他說出這句話,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
初遇那晚,他第一次看到她月色下凄美的笑,便有想要守護她的沖動,他一直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雖然當時,心間有股強大的預感,他們……也許不會有好結果。
千鈞的直覺向來很準,隻是這次,他還是想要擁抱她,帶給她溫暖,哪怕結果未蔔。
“我可以信你嗎?”弄影靠在他懷裡,淚水潤濕他的衣襟。
千鈞道:“可以的。”
“那便好,我已經很久沒有相信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