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十三巷。
戚明奕打聽了一路,才在長街上找到那小二說過的傅先生的店。
店面藏在街尾,挨着家瓷器鋪子,不大,木門漆黑,廊檐處生着茬茬苔藓,外觀很是古樸陳舊,招牌上幾個顯眼的描金大字,洋洋灑灑,寫着:緣夢閣。
緣夢?意為,圓夢嗎?
店外青磚台階下的方寸草壇裡,植着株茂盛的桑樹,樹蔭遮了大半門面,細碎的光點浮在窗棂上,一根枝條,自虛掩的窗口探進室内,裡面昏沉幽深,沒有人聲。
乍見,總覺這位于鬧市一角的小店,有些許神秘感。
戚明奕挪步過去,行至門邊。
室内靠門放着長桌,上簡單擱有簽筒龜殼,一人正坐在桌前,很是惬意的……打瞌睡?
再瞧,閉眼休憩這人是個男子,年俞而立,頭戴道簪,素白廣袖長袍,模樣潇灑清逸,倒是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
像是自己要找的人,隻是這般閑适,怕是生意不大好。
戚明奕還未開口,忽有對男女步履匆匆,越過他先一步推門而入。
有人搶了先,戚明奕也不想再進去,便退到邊上,打算先瞧瞧這傅先生到底有幾斤幾兩。
——進門這對男女年紀不大,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像是對成婚不久的夫妻,本該是甜蜜蜜的眷侶,不過那丈夫一張臉卻黑得吓人,不知何故,面上滿是不耐。
那婦人是個小圓臉,膚白,梨渦淺淺,舉止怯生生的,看男人臉色不好,安撫男人幾句,方上前輕聲道:“傅先生?”
喚了兩聲,傅憬才清醒過來,美夢被人中途驚擾打斷,他略有點不快,睜眼見有客來,方才緩和神色,淺笑着問:“二位有事?小店測字測吉兇十文,解夢二十文,托夢三十文。”
他一臉高深樣讓婦人大感安慰,道:“先生好,妾身名崔雀,因前夜做了個噩夢,夢境太過真實,駭得我這幾日都睡不好覺,還望先生能替我纾解。”
傅憬道:“好說,這不難。”
“解什麼解!”旁邊的男人突然爆發起來,甩開崔雀怒目大睜道,“不過是個毫無根據的夢,至于将你吓成這樣。”
傅憬頃刻站起攔下那男人:“公子莫急,你家娘子既為這夢困擾已久,花點錢消個災也無害處,隻求個心内安定,你說是不是。”
男人冷哼着扭過身,獨自到門外去了。
崔雀含淚向傅憬道:“多謝了,我夫君近日差事繁忙,火氣大,先生見諒。”
火氣大也不是這麼個大法吧,傅憬甩下手,那會兒要不是他及時攔着,那人拳頭就要砸到這小娘子身上了,他對這人滿是不屑,便将注意力全放在崔雀身上:“無妨,崔娘子請坐,與我講講你的夢吧。”
崔雀道:“是這樣,便是前夜時分,我夢到自己身處一條河邊,遠遠見前面有人似要跳河,我吓壞了,想着自己識水性,便想過去拉住他,可身後突然又沖出一人死死拽住我,無論我如何掙紮都甩不掉他,我隻能眼睜睜看着河邊那人跳入水裡,在水中揮手撲騰,過了會兒,那人不見了,到這時,身後那拉着我的人才放開我,我跑到河邊,想看看河裡那人怎麼樣了,可我看到……河裡淹死那人竟是我自己。”
“我睜着眼睛躺在河底,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面上,那場面直接把我吓醒了,這幾日我每每想起都覺背後發涼,先生,你說,這夢是不是不大吉利?”
傅憬心裡冒出個聲音驚喊道:“這樣的夢,哪裡是不大吉利,簡直是大兇之召,我看這個小娘子怕是有性命之虞,你說呢?”
傅憬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問崔雀:“你家中近日可是有喜事?”
崔雀回憶會兒:“半月前,我夫君新納了房妾室,這算嗎?”
傅憬問:“這妾室是否很讨你夫君喜歡?”
崔雀又險些落淚:“那妾室生得美,能歌善舞,我夫君喜愛得緊,這些時日對我是越來越冷淡了。”
那便是了,傅憬道:“娘子印堂發黑,來日怕是有災禍,這是命劫,躲不躲的過去,全看造化。”
“啊?”崔雀頓覺驚恐,“這,這可如何是好?夫君!”她下意識想喚去了門外的丈夫。
傅憬道:“且慢!”
崔雀:“怎麼了?”
“你這命中之劫,與你夫君有關。”
“什麼?”
傅憬道:“夢可預知未來,亦可指點當下,你于夢中目睹自己淹死,你想去搭救自己卻被人攔住,這預示你命劫來臨時與水有關,且你求助無門。”
崔雀掩着帕子:“可這與我夫君有何關系?”
“他納的那妾室是何來曆?”
崔雀道:“那女子與我夫君是青梅竹馬,不過家道中落,流落在外多年,近日,我夫君找回她,這些時日,待她堪比我這個正室。”
“青梅竹馬,看來那兩人情誼甚好,哼。”心裡的聲音又悄然道。
傅憬對崔雀道:“你若肯信,我教給你個法子。”
“什麼法子?”
“下月十九,你提前一夜回娘家住,記住,無論當天你夫君家發生什麼,誰來請你,你都不要回去,切記!你這命劫發生在你夫君家,你若離開那裡,多半能躲得過去,可若是回去,那便是生死有命全看天意了。”
崔雀膽戰心驚,道:“先生既然說了,我回去照做便是。”
傅憬道:“你能記住最好,回去後,最好想法子逼你夫君将那妾室逐出家門,越快越好。”
崔雀相由心生,一看便是個心軟脾氣好的人,竟還問:“為何要這樣做?”
傅憬道:“那女子心術不正,又與你命格相克,你二人若同處内宅,必然有一人會喪命,她又貫會擾人心智,你鬥不過她,與她待在一起,長此以往,于你大為不利。”
崔雀這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多謝先生,我回去便與我夫君商量商量。”
傅憬一口茶水卡在嗓子裡,接過錢在手裡掂了幾下,還想說什麼,崔雀已出門挽着站在街邊的男人匆匆走了。
傅憬懶懶抓起銅闆丢到錢袋裡,取出一枚在桌上撥弄起來。
心裡的聲音幽然歎息,期期艾艾,竟是個女聲:“哎,你提醒的足夠明顯了吧?可惜這傻乎乎的小娘子好似沒太聽懂。”
“這也無可奈何。”傅憬道。
那女聲說:“這命劫與她夫君有關,又與她夫君新娶的妾室相連,便是那二人勾結在一起,預謀取她性命好将那妾室扶正,她竟還要同她那黑了心的枕邊人商議?願這命劫她能躲得過去,你瞧瞧,凡人呐,真是可怕。”
傅憬将銅錢丢回錢袋,心道:“可惜,我們幫不了她。”
女聲憤慨道:“不如……我去托個夢,定能吓死那個負心漢!”
傅憬正色着心道:“你也想的太容易了,這是命劫,憑你一吓,她便能躲過去了?還有阿金,你别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别亂來。”
女聲顯然不懼:“怕什麼?巫溪又沒有捉妖師,且這夢繭從你手裡種出去,掩了妖氣,誰都發現不了。”
“不可,”傅憬惱了,在心裡與那女聲吵架,“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停了須臾,女聲音調沉了下去:“你放心,我的身份,我一直都很清楚,過幾日,便是你娘子的忌辰吧?”
又沉寂會兒,接道:“我會記得和你的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