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時,隔壁戚明奕的房間已人去樓空。
昭歌自知事情發展即将失控。
戚明奕若是去找别的捉妖師相助,對方可未必有她這樣的閑心,非得等查明事實才去抓弄影,反而極有可能被戚明奕收買,将事情鬧大。
等到弄影的事情敗露,這明面上海晏河清的巫溪城,定要變天了。
山雨欲來,她根本無力左右,莫名懷念在平川那次,一劍殺掉那蛇妖,多麼輕易,可這回,提劍,都不知該殺誰。
師父教給她一身武藝,但對于除妖的理念,因她出生陸家,有父母親人的教誨在前,師父并沒教給她太多,對于什麼妖該殺,凡人與妖的關系該如何處理,他從來不多幹涉,隻是讓她遵從自己的内心。
相信自己的選擇,對與錯,隻在你心中。
師父總這樣講。
昭歌焦灼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那好吧,抛去雜念,就照她先前所想。
——弄影勢必要為巫溪幾十條人命償命,不過她先前在戚明允兄弟手裡遭遇的事,必須得弄清楚。
隻是,該如何弄清楚?弄影不說,戚明奕更不可能主動提及,戚明允死了,旁觀者,如何能盡知弄影那三年間的具體遭遇?
到雪夜所住的房門外,昭歌念着弄影的事一時走神,忘記敲門,推開門扇往裡踏進去,雪夜站在側首的鏡前,正全神貫注看着什麼,身上外衣才套了一半,露出大半截肩膀,昭歌一怔,低呼着上手捂住眼睛。
雪夜聽到她的呼聲,急速穿好衣衫,頗為尴尬:“你怎麼來了。”
他眼中尚有疑慮,昭歌自手指縫裡瞧見,想起方才雪夜自鏡中打量他的胸前,面上滿是困惑和蹊跷。
她知道他在看什麼了。
平川那晚,她也看到他胸前有傷痕來着。
昭歌放下手:“你那傷,還記得是怎麼弄的嗎?”
雪夜道:“我也不記得了。”
他這傷,胸口的疤痕分散開,共有五六處,一道圓形疤痕旁邊還墜着幾處較淺的傷痕,他看過,這疤痕後背也有,前胸與後背正好能對上,傷痕的樣子……極像一隻巨大的人手。
他是被這人手從背部貫穿了。
可究竟是誰所為,因為什麼事,他竟都記不起來了。
走了這些時日,關于他的身世,他身後的秘密,依舊沒有任何眉目,雪夜常覺得苦悶。
昭歌問:“近日你那傷可還出現過不适?”
“并未,我隻想知道這傷是怎麼來的,想過這些天也記不起來,實在是怪。”雪夜道。
昭歌道:“凡事皆有定數,等時機到了,你身上的一切,一定可以解開,放心吧。”
她的态度,總能令雪夜心安。
雪夜溫和一笑,注視昭歌的雙眼,不由怔了下。
他想起來了,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昭歌。
這種感覺,從初見開始,便隐隐約約在他心頭忽閃,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才漸次清晰,讓他能夠記住。
可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呢?
雪夜笑不出來了,很多時候,隻要強行回憶過去的事情,他的頭總是針紮似的疼,疼的血管铮铮作響,最關鍵的那部分記憶,像被鐵鍊禁锢了起來,容不得他記起。
什麼時候?
誰又知道呢,興許是上輩子吧。
沉默會兒,昭歌提起正事:“我今日去季千鈞家,他與弄影不日怕是要成親了。”
雪夜錯愕:“成親?”
昭歌苦悶道:“你沒聽錯,他二人倒是比我想的情深。”
“你将弄影的身份告訴季千鈞了嗎?”
昭歌:“說了,他不信,我讓他自行去試探,也不知能不能斷掉他的念想,但願他能割舍下對弄影的愛,那樣,他的心之于弄影也就失去作用了。”
雪夜道:“聽起來,不大容易。”
門外走廊突有小二道:“二位客官,有人找。”
昭歌打開門,來的人,是季千鈞。
瞧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怕是對弄影的身份已有定論,昭歌迎他進屋,隻在靠近他時,聞到他身上沾染的些微妖氣。
她反複看他幾遍:“你無事吧?”
千鈞不知所措地望望她,又看眼雪夜:“我沒事。”
他眼中并無被人施加法術的痕迹,那身上這妖氣?昭歌道:“哦,無事便好。”
弄影曾對他動過法術,為何沒有傷他?
千鈞道:“昭歌姑娘,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告訴我,弄影過去都經曆過什麼。”
昭歌道:“我以為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收了她。”
“收她?”千鈞知捉妖師除妖邪是本職,可他并不在乎弄影的身份,“我不在乎她是不是妖,她并沒有害我,你可不可以……放過她?”
昭歌沒有接話。
季千鈞不知,弄影最大的罪,并非她是妖,而是,她殺了人。
在這凡世,妖想活下去,首先得懂得守凡世戒律,常人殺人是極大罪過,妖也同樣。
千鈞道:“難道僅僅因她是妖便不能存于世間嗎?你說她想要我的心,可她并沒有傷害我,我信她不是害人的孽妖。”
昭歌不太願擊碎他的夢:“我抓她,自然不隻因她是妖。”
“那是為何?”千鈞心底升起絲不安。
雪夜代昭歌說出讓她為難的話:“我們追着她來巫溪,是因她殺過人,很多,巫溪城幾十起失蹤案,皆是她所為。”
昭歌道:“你認識鴻樓老闆丁正年吧,他的死,亦是被弄影的法術操控了。”
她極輕緩的說完,千鈞蒼白的臉上蒙了層灰沉沉的哀傷。
前段時日,他也聽過城内男子無故失蹤之事,當時并未在意,聽過就忘,隻想着那些人多半是遭遇了什麼事,興許過不了多久官府便能找到他們。
如今才知,原來早在與他相遇之前,弄影已經殺過那麼多人了,他耳邊飄過的一兩句閑談,也都是因她而起。
還有丁正年那個混蛋……所以,初遇那個雨夜,她上門來,原本也是想殺了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