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家的老宅在巫溪下城的舊民巷裡,周邊鄰居皆是打小看着他長大的,近日見他在家中預備紅帳聘禮,紛紛來恭喜他,舊民巷中的人不比棉花巷一般勾心鬥角,得知他要娶的人,也并未在私下多言,千鈞想,這裡極适合作為他與弄影來日的家。
在城中的櫃房定完上百份糕點後,千鈞回到工房去,他做的那把木劍完工了,往後将要閉店準備婚事,今日想尋機會送過去。
才想翻那姑娘留下的住址,擡頭卻見那姑娘來了店裡。
千鈞笑了笑:“姑娘是來取劍的嗎?正巧我想給你送過去。”
昭歌踏入工房内:“急用,我便自己來取了。”
千鈞遞過來個長形木盒:“你瞧瞧,劍照你說的做完了。”
昭歌接過木盒掀開,裡面的桃木劍做得十分精巧,她端詳着,掏出銀子打算結餘下的賬,擡頭瞧季千鈞在一旁走神,嘴角彎彎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喜色,問道:“老闆近日是有喜事?”
千鈞臉一紅,笑說:“過幾日,我要成親了。”
昭歌驚歎下:“恭喜你了。”
道完沒多久,她猛然變了臉:“這新娘子是……”
千鈞緩了下,道:“她不願我向外人透露,望姑娘見諒。”
不願透露,難不成是弄影?
“可是那位弦兒姑娘?”
她提及弄影時臉上盡是歡喜,看起來不會多說什麼,千鈞放下心來:“嗯,是她,她已答應與我成婚了。”
本以為還會再聽到幾句祝福,不料昭歌忽然拔高聲調:“你不能同她成親。”
千鈞面色一暗:“為何?你莫非也與外面那些人一樣,信那些流言蜚語?”
昭歌感到陣焦灼:“你與她才相識多久?你知道她的身世,了解她嗎?這世上女子那麼多,為何偏偏是她?”
這話在相識不久的千鈞聽來,屬實冒犯,他端正的面目上湧出些黑氣:“姑娘這話有些失禮了吧,我愛她,似乎與你沒什麼關系。”
昭歌不想直接告訴他事實,拐彎抹角道:“恕我直言,你實在不必非她不可。”
千鈞一掌拍上桌:“我隻知道,在我心裡,沒有人能比得上她。”
瞧他這樣護着弄影,多半動了真心,可若知道她的身份,你還會愛她嗎?昭歌無奈道:“你若真心愛她,可願意把你的心給她?”
千鈞不願再聽她這些奇奇怪怪的話:“姑娘既拿到東西便請回吧,我還有事,恕不遠送。”
昭歌攔住他,鄭重其事道:“我讓你離開她是為你好。”
“多謝,無論她有何不好我都不在乎,你請回吧。”千鈞轉過身不在理她。
沒走幾步,身後響起的低沉字眼瞬間勾住他的心:“若她是妖,想要你的命,你也可以毫無芥蒂嗎。”
千鈞仿佛被人莫名其妙刺了一劍,腳下一個蹒跚,道:“你說什麼?”
昭歌說得意味深長,他一時無法将此當做玩笑話,可,這怎麼可能!
“我說,她是妖。”
千鈞道:“你憑什麼這麼說她!”
昭歌道:“憑我是捉妖師,此次來巫溪就是來抓她的。”
“捉妖師?”沒料到她是這樣的身份,千鈞僵了下,又道:“你是捉妖師,便可說誰是妖邪誰就是嗎!”
昭歌不欲與他吵:“我的話不可信,那誰的可信,你的嗎?你看得出她是妖是人?”
“我……”
“你不信我是捉妖師也罷,可我說她是妖,絕非虛言,可以我項上人頭作保,她與你成親也不是真想嫁給你,她是想要你的心。”
千鈞踉跄着退了幾步:“我的心?”
昭歌道:“妖食人心,你也該聽過吧,你這顆真心愛她的凡心,能助她過情弦,功力大增。”
千鈞隻覺頭頂像降下道驚雷劈中他,震得他五髒俱裂:“不,這不可能,我不信,她不會騙我的!”
他不知是要說服昭歌,還是要說服自己。
昭歌自知這很難讓人接受,想過去扶他:“季公子,這顆心需要你主動獻出來,目前你二人一定還未到那個地步,你暫時還是安全的,隻是往後可不一定了。”
千鈞一把推開她:“你騙我!她那般清傲,怎可能是妖,我愛她,絕不會因你三言兩語的诋毀便懷疑她!”
這人當真是個癡心人,弄影找上他怕也正是看中他這點。
昭歌道:“我是否在騙你,你大可自己去看,昨夜她來尋我,被我留下的法器打傷,掌心應當還留有傷痕。”
“掌心有傷便可證明她是妖?誰知道那傷是否是她自己不小心傷的,這方法未免過于拙劣了。”
他瞪着她,俨然将她當做江湖騙子。
昭歌無可奈何,取出道黃符遞過去:“這道金光天龍符乃道門正統符咒,趨吉避兇,放在身上可震懾妖邪,百鬼不侵,弄影斂了妖氣,這符咒于她無用,不過你可以拿去試試她,看她見到此物時會是何種反應,敢不敢用手碰這符咒,讓符咒聞聞她血裡可有暗藏的妖氣。”
“她若不敢,你便可仔細想想,這張小小的符咒,常人皆不以為意,她為何會怕。”
千鈞面無血色,不知該說什麼。
昭歌道:“你拿我當個騙子也罷,隻是你大可想想,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騙你,這婚事還要不要辦,隻在你,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所以你要想清楚,若有需要幫助的,來我留下的地址找我,我随時恭候。”
***
昭歌離開後,千鈞在屋中呆坐了半個時辰。
他從未見過妖邪。據他所知,妖邪,那都是兇惡可怖,食人血肉的恐怖模樣,不會是弄影那樣的,她那樣清冷出塵,怎可能是妖?
不會,她不會的……可是,毫無緣由,陸昭歌為何要騙他?
“千鈞哥。”門外來了人。
千鈞魂不守舍地走出去:“哪位?”
“千鈞哥,是我,瑰寶齋的,你要的東西做好了。”
那是他不日前定做的鳳冠霞帔,一片妖娆炙熱的紅,在燦陽映射下絢麗奪目,若弄影穿上這身,必然是絕美。
可為何要在這個關頭,告訴他……他愛的人是妖?
千鈞隻覺有隻手正在他心中撕扯抓撓。
他捏緊那道符咒躊躇半天,後攜着衣衫去找弄影。
小院裡,弄影獨坐廊下,肘下壓着書頁,細碎的光斑灑在她面上,在長睫處落了扇形陰影。
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