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停在門口凝望他,有那麼一刻,他想起來,其實他并不了解她。
愛一個人,卻不知她在想什麼,這是很可悲的,他永遠無法靠近她的心。
看久了,那邊的弄影察覺到了什麼,擡頭遠遠瞧過來,見到他,溫然笑道:“來了怎麼不進來。”
這樣不經意間露出的舒心淺笑,連周圍死寂的空氣都點亮了。
千鈞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抵抗她的笑,摒棄心底的灰霾走進院子,擱下衣衫置于她面前:“成親時的衣服,他們提前做好了,我拿來給你瞧瞧。”
弄影輕撫那質地上佳的婚服首飾,沉寂的面上劃過絲異樣。
千鈞注意到了:“怎麼了?”
弄影道:“這顔色,也太紅了。”
這樣燦烈的紅,總令她想起血,想起過往很多次她倒在血泊中,清晰地感受周身的血如滴漏般從軀體裡流出,鼻腔中充斥濃郁的血腥,無法呼吸,滿心盡是冰冷的絕望。
她有些反胃,忙收回視線。
千鈞沒覺出她的厭惡:“民間嫁衣皆是紅色,意為喜氣,圓滿。”
弄影道:“多謝,我很喜歡。”
她的笑不甚自然,千鈞停了停:“你真的喜歡嗎。”
他深深低下頭:“到今日我才發現我不了解你,我不知你喜歡什麼,讨厭什麼,甚至有時你在我身邊,我卻總覺自己離你很遠。”
好像無論怎麼努力,都夠不到你。
弄影不知他這是怎麼了,笑道:“為何這樣說。”
千鈞瞥見她手心的新傷,呼吸驟停,許久才問:“你這是怎麼弄的?”
弄影藏起傷口:“小傷而已,不妨事的。”
“若你有事,記得告訴我,”千鈞唇齒都在顫,“你如今不是自己一個人了,你有我。”
弄影的手指不可察覺地微微縮起,很快又蜷成拳頭,像是在克制什麼。
她擡首,笑容依然明媚:“你說,我若是能早點遇到你,該有多好。”
千鈞鼻尖酸楚,有一瞬覺得自己試探弄影的想法真是愚蠢,是啊,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接受的。
他愛她,無論她是人,還是妖。
他道:“現在遇到也不遲,我們還有以後,很多個以後。”
弄影的笑悄然結凍,千鈞希冀滿滿,她沒有多看,垂眸去撥弄一旁的嫁衣,三下兩下,衣裳裡露出突兀的黃色一角。
“這是何物?”她手作勢要拽出來。
千鈞忙想制止:“沒什麼的!該是店裡的人放錯了。”
弄影已扯出那符咒,看清的瞬間她針紮似的縮回手,差點沒将那符咒連同嫁衣一起扔出去,雖極力克制,她還是瞬間站起往後退去,脊背在廊柱上磕出悶響。
妖對于道門之物,天生避如蛇蠍。
千鈞在原地怔了怔,過來扶住她,動作因無措而顯得慌亂。
弄影道:“為何嫁衣裡要放這東西?”
千鈞收起那符咒:“許是為圖個吉利,這喜服貴重,沾上晦氣便不好了。”
他掩飾性攥着那符咒捏成一團,弄影不聲不響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兩人的笑意都漸漸消散。
弄影抓起他的手:“千鈞,這符咒,真是店裡的人放的嗎?”
千鈞遲緩地仰起下巴,弄影明明面無神色,不知為何,他卻有點害怕,莫名的寒氣悄然爬上脊梁,凍得他四肢都僵了。
“是的吧。”他閃躲道。
“那就好。”弄影嫣然一笑,眸中紅光幽幽燃起,手扣住千鈞肩膀貼近他。
千鈞眼中亦透出紅色光暈,人被控制住,清明的目光頓時呆滞起來。
弄影捏住他下巴:“你實話告訴我,這符咒是誰給你的,他想做什麼?”
千鈞嘴唇翕動,無意識道出原委:“是……昭歌,她告訴我你是妖,不能同你成親,我不信,她給我這張符咒,讓我試探你。”
弄影冷漠瞥眼那符咒:“你既然懷疑我,方才何故要攔着我?”
“我,我不想試探。”
“為何,你不怕我是妖,會吃了你嗎?”旁邊沒人,弄影也不在硬作平靜自若,千鈞的試探已摧垮她的防線,她戾氣畢現,甚至思考要不要就在這裡冒着被符咒擊殺的風險殺掉季千鈞。
千鈞眼皮耷拉着,手卻伸上來覆在她手上:“我不願計較這些,無論你是人是妖,我都會愛你,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弄影打落他的手,質問他:“若我想要你的心,你也願意給我嗎?”
過了會兒,千鈞輕聲道:“我願意的。”
他的心神皆由法術操控,撒不了慌。
弄影閉上眼,喉間湧出清苦的味道,這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為何當他說出這話,她反倒難受的很。
至‘化境’必過‘情弦’,這是道坎,她曾費盡心力妄圖突破,本以為自己這情弦來的容易,如今才覺出一二分艱難來。
這哪裡是好過的呢。
不過,自己早已壞事做盡,如今不過是再做一件于自己有利的,僅此而已。
她狠了狠心,道:“你若願意如此,我便成全你,你可還有别的心願未曾實現?”
千鈞癡癡笑起來:“我想……看你穿次嫁衣。”
“那好吧,”弄影揉下他的臉,“那我今天先不殺你,等你看我穿次嫁衣好不好?”
“好。”
“真乖。”
笑完,她又在心裡漠然自嘲:這麼好的機會,你卻偏要節外生枝多此一舉,可真是……
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