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旁邊是戚明允那熟悉可憎的面目。
她沒動,像沒看見他,左不過是來放她的血,割她的肉,她早已滿心麻木,反正反抗不了,最終隻能疼得滿地打滾,無一次例外。
不過這次,戚明允放完她的血,又點燃支蠟燭照着她的臉。
燭光下,她全身皮膚蒼白如紙,臂膀上可清晰看到根根血管,向來血紅的唇也淡成膚色,唯有那雙眸子仍豔如珊瑚,泛着赭色的光澤。
戚明允仔細察看,總算确信再不讓她見光,她怕是會提早衰竭。
他不願失去這棵搖錢樹,和戚明奕商量後,打掃出間隐蔽的屋子,拽着她出了密室。
弄影拖着鎖鍊走出去,外面的天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強忍橫流的眼淚望出去,院外秋光正好,漫山落葉金黃,和當初她被抓進小院時沒有兩樣。
凡間也和山裡一樣,有四時更疊。
原來,她被關在密室裡,已有整整一年了。
戚明允将鎖鍊固定在房間裡。
這間小屋在陰面,沒有窗戶,可弄影仍然開心極了,至少這裡是光亮的,不再伸手不見五指,還有張竹榻,一床薄被,先前的密室裡什麼也沒有,冬天裡,寒風呼嘯,他們知她不會凍死,隻會容她在地上蜷成團瑟瑟發抖。
這兩人突發善心,或許是因她給他們賺了太多錢了,多到讓他們不忍再那麼對她,願意施舍給她一條棉被。
戚明允毫無感情地告知她:“放你出來,隻是讓你見些陽光,待你恢複,你還是得滾回去,記住,别想逃。”
她順從點頭。
逃?哪怕他們解了這鍊子,她也不敢走出房子,在屋中,她稍微走動都會感到疲憊,到了院子裡,那菩提像的光會要她半條命。
這段時間來,她很乖,連被放血時都極少再放肆哭鬧,足夠讓戚明允收起戒備。
他與她對視會兒,移開視線,又打量她穿的那件破破爛爛明顯不再合身的紅裙,冷着臉回屋翻出件麻布衫扔在她臉上。
他表現冷漠,内心的情緒波動卻尤為明顯。
——她這一年來變化很大,面貌從猶帶稚嫩變得更為豔麗,越來越像個人了,無聲看着他時,那雙紅眸像片沉沉的湖水,盯久了,他總有陷進去的感覺。
這并不是個好兆頭,戚明允想。
被轉移到這間小屋後,除了可以見光,弄影還能清楚聽到戚明允兄弟二人的談話。
從他們每日對話聲裡,弄影逐步了解這個人間,慢慢知曉人在凡間如何生活,需要做什麼,經曆什麼。
有時她會感歎,這種日子哪有做妖快活,一餐一飯都得勞心勞力,凡人自诩高貴,可她看他們,可狼狽的很。
很快,半年過去。
這天,戚明允歸家時,罕見的滿身酒氣。
——他在街上撞見了徐謙和劉汝嫣。
這一年多以來,劉汝嫣在徐家過得不錯,與徐謙牽手逛鋪子時,不巧與戚明允狹路相逢,戚明允這段時日來雖賺了不少錢,但怕引人注意,從不肯外露,徐謙又以他窮酸當衆挖苦他,他本不以為意,直到回程路上,被劉汝嫣攔下。
“明允哥哥,我總該給你一個解釋。”她這樣道。
她滿身绫羅綢緞,珠光寶氣,一副雍容的貴婦樣,戚明允想她過的好,他也可安心,便道:“不必了,過去的事,就别在提了吧。”
劉汝嫣堅持要說:“我總得說清當初我為何同意嫁給徐謙,不然在你心裡,我永遠是個不守信用的負心人。”
“好吧。”她如此正色,他平白多出些期待。
“我想嫁給徐謙,正是你來找我,我爹當衆宣布與你退婚那日起的念頭,當時你被徐謙踩在腳下,臉上沾滿灰,那刻我忽然覺得我不認識你了,我心目中的明允哥哥,溫柔謙遜,俊逸潇灑,他絕不會是那般狼狽丢臉,毫無男子氣概的模樣,你太讓我失望了。”
戚明允臉上的笑盡數凝結。
最後,他在酒館内喝得醉醺醺,走回來歪倒在自家院門前,戚明奕扛着他回房時,弄影趴在自己栖身的小屋門後,聽他含糊念着:“嫣兒,嫣兒。”
聲色傷情,又滿是眷戀。
“别念了,人家現在可是徐家主母,再不會與你有半點交集,你死心吧!”戚明奕對戚明允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很是厭棄,“咱們如今家财萬貫,将來娶什麼樣的女子不成,何必還惦記那個假仁假義的劉汝嫣。”
戚明允聞言猛然推開他:“不許這麼說她!我不管她如今怎麼樣,她永遠都是我的嫣兒。”
“哼,”戚明奕一掌推回去,将戚明允按在桌前,憋着火氣道,“坐這等着,我去給你熬醒酒湯。”
待他走了,弄影拖着鐵鍊過去拉開小屋的門,意外的是,門沒鎖,想是戚明允忘了,這半年來她的乖覺已讓他們完全放心,反正她逃不出去,鎖不鎖也無所謂。
她從門縫裡窺探屋外的戚明允,他趴在桌上,道:“嫣兒,你别瞧不起我,我也不想的。”
弄影滿腹狐疑,這個嫣兒是誰?
忽聽那邊傳來啜泣聲。
他……哭了?
弄影倍感稀奇,那個劉汝嫣竟然讓戚明允哭了,她幹了什麼?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哭了才好,隻要他傷心,自己便高興,活該,怎麼不哭死你!
她心間無比暢快,差點笑出聲。
這個心狠手辣的凡人也有哭的時候,真是太解氣了。
戚明奕回來時見她在偷看,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出來的,給我滾!”甚至兇巴巴地丢來燭台砸她。
弄影關上門,又聽戚明奕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哭什麼哭,有種你去把她搶回來。”
戚明允的聲音無限悲涼:“她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