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若言是在曲流觞合上門的瞬間驚醒的。
順手一摸,身側空了,錦被上還殘餘明顯的熱度。
她起身,聽到院中隐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憶起他白日裡的反常,祝若言知曉他有事瞞她,瞧他深夜出門,下意識想跟着他一探究竟。
成婚這麼久,她原以為自己對曲流觞足夠了解,如今想來,真的隻是她以為罷了。
初次試着跟蹤,對方還是自己的夫君,祝若言緊張的雙膝酸軟,兩手心滿是汗漬,怕被發現,她不敢走太近,出了後院,便找不到曲流觞的身影了。院外深沉的暮色裡,再也尋不見他的那盞風燈,隻一座低矮的山巒橫亘在她眼前,林中樹影憧憧,有叽叽的蟲鳴,攪得她的心更加混亂。
祝若言支手擋風,癡望着山間那片風聲瑟瑟的竹林:“流觞,你到底瞞了我什麼事。”
無人回應。
站了會兒,身上寒浸浸的,涼氣要往肉裡鑽,她悻然裹緊披風,正要回去,身後有人道:“哎——”
祝若言肩頭輕顫,回身茫然環顧:“誰?”
這個聲音,像是個女的,夜半三更,誰在她家後院外?
尋了許久,沒有看到人,腳下忽地吹起陣涼風,似有意識,順着她裸露的踝骨往上遊移,漫過她的身軀,缭亂她的頭發,又拂上她的臉,随後,風裡一個女聲俏然冷笑:“你也不過如此嘛。”
祝若言驚駭地倒退幾步。
手裡的蠟燭晃悠兩下,滅了,眼前刹那間什麼也看不到,正驚恐中,脖子上突然多出隻纖細的手扼住她:“就憑你,也敢搶我的人?”
手中的人瑟瑟發着抖,念起因為她,自己都受了曲流觞怎樣的對待,青枝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訓一下她,隻還未出手,她突覺掐在祝若言脖上的手傳來陣異樣。
——有妖力在對抗着她的力量。
這是……
貼近察看,青枝狠狠一驚。
轉身咒?
曲流觞居然對她下這種咒法?
震撼之後,心内又瘋長出鋪天蓋地的嫉妒來,轉身咒一旦下在受法者身上,那麼她所受的一切外部傷害,都會轉移到施法者身上。
為了護着她,曲流觞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看着祝若言這弱不禁風的惶惶可憐樣,青枝真想一劍劈死她。
可是,若她動了手,曲流觞必會知道,上次她不過威脅他一句,他便發瘋似的給了她一掌,這足以證明在祝若言的事上他是沒有多少耐心的。
青枝思慮完了,又冷沉地笑出來,怕什麼,對付區區的凡人,就算不近祝若言的身,也有無數種法子。
她收回手,在指間變出數朵散發幽幽熒光的花照亮四周。
祝若言望着面前這個陌生女子,長相嬌媚,眉梢眼角猶帶天真,通身散發着妖氣,青蔥般的手指末端幻化出幾支褐色花枝,結出碗大的瑩白花朵,顯然,她不是凡人。
祝若言生平第一次見妖,隻覺她比自己從小聽過存在于大人言語裡的吃人妖怪要好看的多,可她還是懼怕極了:“你……”
青枝幽幽道:“如你所見,我是妖。”
她毫不掩飾身份,方才又那麼咄咄逼人,祝若言更加膽怯:“你想幹什麼?”
青枝步步逼近她:“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祝若言不知她與這女妖有何交集。
青枝說:“你搶了我的人,我要你讓出來。”
祝若言怔住,後退的動作停頓下來,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你的人?”
她說的,是流觞?
青枝滿臉輕蔑:“你可知,我與他在幽篁山相識相伴數百年之久,你與他認識也不過區區三年,你憑什麼能和他在一起?嗯?”
祝若言覺得這幾個字像銳利的鋒刃飛射過來,每個都紮在她身上,刀刀見血。
無需多想,也知這個女孩說的人是流觞無疑,與她相識相伴數百年……數百年?!
各種猜疑驚恐齊齊漫上心頭,祝若言面色發暗,身子在風裡瑟縮起來。
青枝又笑着補一句:“忘記告訴你了,你的心上人與我一樣,也是妖,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祝若言情緒瞬間炸了:“你胡說!”
青枝内心升起絲絲快意,曲流觞,想不到吧,你苦守數年的秘密,今日終于被我揭穿了,我倒要看看你愛的這個凡人,到底能不能經受住這個打擊,對你一如往常。
她不慌不忙道:“你我素不相識,我有什麼必要騙你,三年前他從山裡走的時候,還是我送的他,我隻問你,你們成婚這麼久,你可有見過他的家人?你養的那隻蠢貓,是不是一直不敢接近他?近日巫溪下城内來了捉妖師,他是否時常心神不甯?這些他可能給你解釋過,但我告訴你,真相是他在凡間根本就沒有家沒有親人,他與我一樣,都是妖!”
一番質問下來,祝若言内心已是翻江倒海,過往種種疑點在今夜有了一個無法接受的解釋,可是,這不可能……她竭力保持鎮靜:“我不管你究竟想做什麼,隻要他沒親口告訴我,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青枝嗤了聲,面露譏诮:“你還真是癡心呢,其實,就連這兩年你始終沒有身孕,也是因他對你用了妖術,他不想讓你生下他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覺得你不配……”
祝若言素白的手揪住披風,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青枝清楚,别的祝若言或許不會信,但這件事,她本就對曲流觞起了疑心,眼下必然會信個一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