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院的路不長,曲流觞沒有動用法術,一步一步走回去,正好也可以趁機想想,該如何辦。
夜更深了,林間肆虐的風都停了,很靜。
曲流觞走走停停,心緒時而高昂,時而低迷,到後來變得平靜。
想?還需要想嗎?其實,決定不是早就做了嗎。從過往看到祝若言為子嗣之事煩心時,他便已經想好了,隻要來日有機會,他都會去試試。
現在,機會來了。
玄淨丹要費自己一半妖力,無妨,反正可以再修煉,可與祝若言相守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下定決心後,曲流觞推門回到卧房,放輕動作躺到床鋪上,照舊翻過身去擁住祝若言。
落下帷帳的四方天地,寂靜,芳香,溫暖異常,隻餘下他,與他懷裡的人,真好。
祝若言身子輕輕一動,曲流觞感覺到,問:“醒了嗎?”
祝若言沒有說話。
曲流觞牽起她擱在被子上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若言,我們很快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他在心裡默念道。
結出玄淨丹,全了這一世的心願,換來這幾十年與祝若言厮守,值了。
他此生所求不多,如此便可。
***
天亮,曲流觞醒來時,身邊床鋪空了,問了侍從,道祝若言早起出門送畫去了,吩咐了不許打擾他。
曲流觞怅然若失一陣,想自己也閑了許久,便去了趟清心樓。
幾日未去,茶樓生意照常的好,他正在茶室裡與那些常客寒暄,茶樓管事突然一臉焦急的跑過來:“公子,樓上有個極難纏的姑娘砸了咱們幾盞茶盅,還把上去勸阻的夥計打傷了。”
聽罷,與曲流觞相熟的幾個客人都嚷嚷起來:“姑娘?膽子不小,敢在清心樓鬧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呼聲傳出,義憤填膺的客人不在少數,曲流觞忙安撫下衆人,冷着臉往樓上走去。
一個姑娘?哼,除了青枝,誰還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她在他家胡鬧不夠,又跑來樓裡搗亂,真是陰魂不散。
三樓雅間的門關着,曲流觞還未走近,樓裡的跑堂慌慌張張從裡面沖出來,頭和衣服被水澆得濕透,睫毛上還挂着片茶葉,見到曲流觞,委屈的快要哭出來:“公子,那個女人,她……”
曲流觞抹去他臉上的茶漬,吩咐管事:“先帶他去擦把臉換身衣裳吧。”
待二人離開,三樓這邊靜悄悄的,再沒人了。
曲流觞方開門,迎面一隻茶盞直沖他的臉砸将過來。
他穩穩接住,裡頭的茶水潑洩出來,還是濺了他一袖子。
茶水中含着奇異的花粉味,撲鼻的香,是被人施了法,曲流觞乍聞有點頭暈目眩,忙放慢呼吸,哄地甩上門:“青天白日,你瞎用什麼法術!”
青枝倚在榻上,手裡擒着茶杯抛上抛下,見了他,露出燦燦的笑:“喲,你來了,我以為誰呢。”
室内地上遍布瓷盞碎片,攤攤水漬,一眼掃去,都是樓裡上等的茶,曲流觞道:“這茶是用來喝的,不是讓你用來糟踐的。”
青枝依然笑微微的:“你放心,我會照價賠給你的,絕不會賴賬。”
曲流觞攥着手,胸腔中聚起一股翻湧的氣息,實是忍無可忍:“你究竟想如何。”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她還是沒事人一樣湊在他跟前,曲流觞無可奈何,很想直接将她順窗戶扔出去。
青枝說:“你别誤會,我今日隻是來喝茶的,我也沒想到碰上你,這可不怪我。”
她鼓着腮,水波蕩漾的眼裡盡是無辜。
撞上曲流觞冰冷的目光,她才收起這沒心沒肺的笑:“好吧,我承認,我是來喝茶的,順帶……還想問你幾個問題。”
“問,問完了趕緊滾。”曲流觞一刻也不想再看見她。
青枝跳下榻:“好,我隻想知道,你為何要與祝若言成婚?你真的愛她嗎?還是說,你其實是有别的目的?”
她期盼的望着他,曲流觞卻不想回應:“這是我二人之間的事,為何要告訴你。”
青枝飛快掃眼他身後,黑亮的眼眸一眨,又拿出過往胡攪蠻纏那套:“你不告訴我你為何與她成親,我可能永遠無法死心。”
“你死不死心與我何幹?我憑什麼要因你一句話,便将我們的事對你和盤托出?”
問不出來,青枝幹脆自問自答:“你不說也沒關系,我知道你喜歡她是因她的容貌,我承認,她長得确有幾分姿色,和我也不差多少,可是你該知道,凡人的容貌,尤其是女人的容貌,維持的時間很短,最多不過幾年,等她老了,滿臉皺紋,齒搖發落,你也不會再喜歡她吧,對着那麼一個人,想也很難再愛下去,凡人所謂的色衰愛弛,妖也不例外。”
曲流觞眼神仍是一片冷淡:“我會陪她一起變老,而這些,和你都沒有關系。”
青枝被他冰冷的态度刺中,頓了半晌,湊近他:“你非得拒我于千裡之外嗎,你就這麼厭惡我?”
這些問題,曲流觞無論回答再多次,青枝都當沒聽到,過後依然追着他不放,他不覺得還有回應的必要。
他不說,青枝當他是默認了,眼裡罕見地泛起點點淚花:“流觞,我隻問你一句,這幾百年來,你對我就沒有過一絲的動心嗎?我成日恬不知恥追在你身後,你心裡,一定一直在笑話我吧。”
她的眼淚說掉就掉,曲流觞無語至極:“我沒那麼無聊。”
青枝道:“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五百年前的春日裡,那時,幽篁山開着漫山的鈴蘭花,一日,我爬上樹去玩,一不小心摔下來,是你接住了我,見我吓哭了,你安慰了我許久,還叮囑我往後不要那麼莽撞貪玩,這些,我一直都記在心裡。”
曲流觞上下瞧瞧她,難得聽她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與他說話,還真是讓人不習慣,她還是刁蠻無禮起來正常些。
他歎了一聲:“你記錯了,我隻是偶然接住了你,讓你不要那麼貪玩的話,是靈均說的。”
青枝茫然道:“是嗎?”她記不清了,也懶得再細究,“那總是你保護了我。”
曲流觞:“你忘了吧,事實是,我原本好好的在林子裡散着步,是你突然從樹上掉下來摔在我懷裡的,我接住你隻是出于本能,若是提早看到你在上頭,我應當隻會遠遠避開,免得被你砸到。”
“你……”青枝眼淚還挂在臉上,被他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頓時語塞,心裡火冒三丈,恨不得過去掐住他脖子罵出一句:“曲流觞你這個混蛋!”
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維持住面上楚楚可憐的模樣,她放軟聲調,拽住曲流觞衣角:“流觞,之前是我不對,你煩我打攪了你的生活,往後我不會再那樣了,我一定改,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我知道你與祝若言成親隻是想氣我,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曲流觞耐着性聽完她的話,撩開她手:“你今日到底中了什麼邪?”
青枝咬咬牙,又道:“我們都已經那樣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曲流觞不知她這樣含糊其詞的,又在玩什麼把戲?什麼叫那樣了?那樣是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