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城莊中的祝若言來說是難熬的。
流觞不在,父親被囚性命岌岌可危,連陸姑娘他們也一點消息都沒有,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也被她的事給牽連了。
思慮到淩晨,天亮後,祝若言立即拜托小蝶去幫自己打探情況。
不久後,小蝶歸來,道:“祝老先生還在城樓上,至于你說的陸姑娘,聽人說他們好像昨日進了府衙就沒再出來。”
祝若言不願再等了:“我要進城。”
小蝶吓得不知所措:“城裡早布下天羅地網,就等你出現呢。”
“我知道,”祝若言道,“我就是要讓他們抓住我,這樣才能救我父親。”
小蝶道:“可你一旦落入他們手裡,流觞公子就有了軟肋,會對他不利。”
祝若言望着她:“小蝶,我走之後若流觞找來,你便告訴他不要進城去救我,我此去,”她撫着袖中藏好的毒藥,“不打算活着回來了。”
小蝶狠狠一怔。
祝若言平靜道:“當初與流觞成親是我自己做的決定,知曉他身份後,也是我仍要與他在一起,天道難違,無論有什麼後果都是我該承擔的,沒理由讓無辜的人替我去受這個罪,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這次便是死,我也認了。”
“流觞公子定是有事耽擱了,”小蝶追着她往出跑,“不管怎麼樣,你先等他回來不好嗎?你還懷着他的孩子呢。”
祝若言道:“我不能為一個還沒成形的孩子,舍棄眼前活着的人。”
勸了一陣,小蝶拗不過她,隻得陪她進城。
一路,祝若言冷靜地做了各種安排,到下城後,她先得把離開巫溪的路徑找好,父親經此一事,肯定無法再待在巫溪了,之後,他的歸處,來日養老的積蓄,都需要一應計劃好。
祝若言在颠簸的馬車裡寫了滿滿兩頁紙交給小蝶。
小蝶道:“何苦這樣。”
祝若言淺笑道:“這是最好的打算,若運氣不佳,我此行恐怕會與我父親一同死去,隻盼來日去陰間遇見我娘,她不會怪我。”
***
近兩日,巫溪的城門口熱鬧得很,每逢正午都有密密麻麻的百姓趕來圍觀。
大抵是覺得這個時段陽氣十足,有安全感,他們守在下面觀望,吵吵鬧鬧,根本挪不動步子。
城樓之上,闫常超披铠甲,提長槍,與兩旁守城的軍士一樣全副武裝,一刻不敢怠慢地盯着城内。
黑封領命前來助陣,這一天一夜熬下來,人都瘦了兩圈,闫常超見他垮着臉,好心道:“累了去休息會兒吧。”
黑封沒動,苦兮兮道:“競賽時我真是太過賣力了,他們不是說巫溪幾百年都碰不上一個妖邪的嗎?這才過了多久,又來了三個,還是那麼厲害的,我這運氣可真好了。”
闫常超道:“湊巧罷了,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黑封道:“連巫溪都亂成這樣,别的城就更不用說了,長此以往,我看這東虞遲早也會大亂。”
“别胡說,”闫常超呵止他,“事關國運,你有幾個膽子敢随意置喙?”
黑封不悅地放低聲調:“我沒說錯,你沒瞧見他們樊家那幾個弟子趾高氣昂的樣子,我聽聞,東虞皇宮裡也有他們的人,有這種世家身居高位掌管民生,東虞會亂也是早晚的事。”
闫常超道:“東虞亂了,對咱們也隻有壞處,還是趁着太平多過幾年安生日子吧。”
有侍從端着參湯過來:“将軍,湯熬好了。”
“去,喂給他喝,”闫常超直指那邊,又強調,“必須全給我灌進去,一滴不許剩。”
“是。”
侍從爬上城樓,到刑架前,祝鴻被五花大綁了這麼久,人早昏了,他掐住他口齒,一股腦将湯灌下去。
祝鴻咳嗽着醒來,瞅清自己身在何處,立刻往外吐。
侍從捏着他下巴迫使他咽掉,不妨被他咬了一口,甩手便奉上響亮的耳光:“啪——”
闫常超聽到動靜過來:“怎麼回事?”
侍從氣道:“他咬人。”
祝鴻冷冷逼視衆人,道:“有種你們就殺了我。”
他本是個文儒,瘦削單弱,氣質疏冷,在城樓上風吹日曬了兩日,人憔悴狼狽到極點,卻仍仰着脖子,對人冷眼相對,半點不失氣節,闫常超是個愛才之人,見此,支走了那侍從,道:“我勸你還是喝了吧,你現在的半條命全靠那參湯吊着。”
祝鴻道:“現在怕我死的可不是我,而是你,我若死了,你也無法交差吧?”
闫常超橫眉瞪向他,餘光瞥到下頭指指點點的百姓,心裡的氣忽然就散了:“看在你半生名節毀于一旦的份上,我便不與你計較了,要怪就怪你有個好女兒,害了自己不算,還讓你在本該頤養天年的年紀淪落到遭滿城人恥笑,我兒子若是像你女兒這般,我必得一棍子打死他。”
祝鴻恨道:“她是我的女兒。”
闫常超歎息:“祝若言若有半分良心,你就不會在這了,眼看抓住她還有幾日,但願你這把骨頭能撐得住。”
祝鴻哼了哼,旁邊的黑封望着城下,忽道:“将軍,是我眼花了嗎?”
“怎麼?”闫常超垂眼瞧去。
黑封指着下方人群裡,正冷然擡頭往上觀望的女子,道:“那個女的,是不是祝若言?”
闫常超定睛,不偏不倚與祝若言遙遙對上眼神,對方目色堅定,盯着他沒說話,闫常超反倒激動地手抖:“是她,快!”
一隊人馬下城樓時,城中守候的士兵也發現了異常,正在努力疏散百姓,守候許久的群衆聽到動靜,仗着人多,個個都躁動地往前撲,士兵橫着槍杆險些攔不住。
祝若言站在街道中巋然不動,全然不顧四周炸鍋似的議論聲。
因她表現的太過淡定,闫常超率人圍上去的時候都懷着幾分小心。
果然,在他們逼近時,祝若言從懷裡抽出把刀利落地抵到自己脖子上。
圍觀者齊齊驚呼,闫常超忙指揮部下:“慢着!”
他獨自上前,在祝若言對面停住腳:“姑娘既然選擇自投羅網,此舉又是何意?”
祝若言警惕後退,确信無人從後頭撲上來,方道:“我要見巫溪城主。”
闫常超看眼身旁的黑封,黑封回道:“你是何身份?城主豈是你能輕易見的?”
祝若言道:“若見不到城主,我甯死也不會就範,你們大可拿具屍首去給城主交差。”
黑封揮刀怒道:“你敢威脅我們?”
“我能這麼做,正是因為我敢,沒有我,你們永遠不可能知道流觞的下落。”祝若言說着劃破脖子,眼瞧鮮血順着刀刃往下瘋淌,闫常超隻得道:“行,我答應你。”
等部下去府衙傳信,闫常超道:“你看到了吧,人已經去了,現在,把刀放下。”
祝若言換了隻手握住刀,甩去方才那隻手上沾的血,聞言勾出一絲笑來:“不必,這樣,我們的對峙才顯得公平。”
黑封氣得咬牙切齒,暗道:“真是個瘋子。”
花百殺思女心切,聽到消息後不到半會兒便趕到城門口,見現場隻有祝若言一人,盛怒道:“那妖孽在哪裡!”
闫常超道:“她主動投案,到即将被我們抓獲時又出刀威脅,直言要見您。”
花百殺過去打量了祝若言一番,也不覺這女人有何特别之處,道:“你要見我?”
祝若言問:“巫溪城主?是你抓了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