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主府時,夜色初降。
女官楊熹為他們安排了晚飯,吃完,靜樂卻沒立刻見他們。
二人在室内候着,等久了,倒不覺緊張了,昭歌道:“看這頓飯的規格,還有楊大人的态度,這公主也不像要對我們發難。”
雪夜道:“也許,她是想讓你幫忙除妖。”
昭歌回想楊熹初聽她身份時眼前一亮的樣子,覺得很有可能:“可是,若要除妖,她何不就近找昭天樓呢,實在奇怪。”
等到夜漸深了,才有人請他們過去。
到殿内,靜樂換了常服,依舊沒摘帷帽。見過禮,她單刀直入:“陸姑娘,你是松陵陸家後人?”
昭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所以等了這半天,這公主是派人查她底細去了?怕是要委以重任。她道:“是。”
靜樂又道:“你師出翻雲嶺淩虛道人,前巫溪城鬧大妖,也是你除去的?”
“傳言有誇大之嫌,我隻是幫了些小忙而已。”
靜樂笑道:“不必過謙,陸家斬妖劍有多厲害,本宮是知道的,聽聞你在松陵常為百姓除妖,待人友善真誠,十分得民心,本宮覺得你很合眼緣,值得信任,因此想請兩位幫個忙。”
“公主請說。”
靜樂頓了下:“本宮想讓你們幫忙尋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妖。”語氣變得纏綿感傷。帷帽下的神色,必然也是難過的。
昭歌與雪夜俱是詫異。不是要除妖嗎?怎麼變找了?
昭歌心知這事不簡單:“敢問這個妖,是殿下什麼人?”
靜樂輕輕歎道:“她是本宮最好的朋友,莫逆之交,兩個月前,我不小心惹她生氣,她便離了我,再沒有回來,我想找到她。”
朋友?那還好,昭歌緩了口氣,看靜樂這會兒也不像會發火,鼓起勇氣道:“那您為何不讓昭天樓的人去呢?他們應當比我們更厲害。”
靜樂微微一笑:“榮州雖然民風開放,但對妖邪之事的态度與臨江是同樣的,陸姑娘,若在你們松陵,有人豢養妖邪,該當如何?”
昭歌道:“松陵上百捉妖世家,是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靜樂沉下聲音:“是啊,昭天樓亦是如此,他們的頭領能允許本宮留下榮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礙于本宮的身份,一旦發現她離開了本宮,那些人會立即殺了她的,且他們的人都屬朝廷管,讓他們找的話太過顯眼,說不準會被别的勢力盯上,所以本宮想請你們,還望二位不要拒絕,并且,千萬保密此事。”
話說到這份上,便是不允許拒絕了。
昭歌道:“那,她是什麼妖?”
靜樂道:“其實在本宮心裡,她并非什麼妖孽,而是一個知心姐姐,她原是支能化作人形的筆靈,叫榮寶。”
昭歌心下大石算是沒了。她生怕讓她找的會是什麼禍世孽妖呢,還好隻是成精的筆靈,不過,自己曾經在妖志上見過,這筆靈是以文墨為食的,難不成……玉龍街的怪象,便與其有關?
靜樂道:“她對本宮很重要,還望兩位,一定要帶她回來。”
雪夜看出昭歌的為難,道:“殿下,這筆靈我也曾聽聞過,他們以文墨為食,無論是硯中墨水還是書中的文字都會吃,那會兒在城中,玉龍街的妖異之象鬧得沸沸揚揚,京中多方勢力的眼睛都在盯着,不知是否是您這位朋友所為?”
靜樂斷然道:“她不會的。”
見兩人不作聲,她接道:“她很善良,很溫和,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讓本宮為難的,本宮可以保證。”
既如此,也無法避免了,昭歌問:“那您知曉她會去哪些地方嗎,是出了榮州,還是就在此地?”
靜樂道:“本宮預感她沒有離開榮州,她很戀家,可也不知她究竟在何處,之前本宮甚至回了趟冷宮,可她也不在那裡。”
“與她一同長大,互相熟知,卻也未想過有一日她會不見,隻好煩請你們了。”
雪夜問:“既然是吵了架走的,若她不願同我們回來呢?”
靜樂穩定良久的情緒突然崩盤:“那就把她給本宮綁回來,你們記得告訴她,她這輩子都休想離本宮而去!”
氣氛瞬間凝固。
昭歌幹咳一聲,心想這公主還真是霸道,有這麼挽回朋友的嗎?她要是在尹驚舞生氣後說這樣的話,尹驚舞鐵定更不會理她。
“殿下,白副統領求見。”楊熹在外面道。
靜樂才壓下滿心激切,道:“知道了。”
又對二人道:“兩位可住在本宮府裡,直到找到人為止。”
“這……”昭歌覺得不妥。
靜樂道:“住在這裡,你們安心,本宮也放心,今日你們得罪了朱子宿,那厮心胸狹窄,怕是會回來報複,你們在榮州無親無故,很容易叫他得手。”
“那隻好叨擾了。”
“不妨事。”
出去時,院中正站着一人,楊熹特地帶他們繞到後院去,看來是不想叫那人瞧見,昭歌回頭望了望,辨出那男子穿的是昭天樓的官袍。
***
“臣白無忌,見過公主殿下。”
靜樂扶好帷帽,淡淡掃向前面的人:“這麼晚了,白大人怎有空來本宮這裡?”
白無忌道:“臣離京七日,不知公主可還安好?”
礙于榮寶的身份,靜樂對昭天樓這幫人從來都态度冷漠,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偏偏這副統領白無忌是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主,總借機與她各種套近乎,受了多少白眼也從不放棄,幾年下來,她很勉強的接受了他,他也成了唯一可以進出公主府的人,但二人還算不上朋友。
她道:“好與不好,你難道瞧不見嗎。”
白無忌笑道:“聽聞今日公主在賽馬場大殺四方,想來必然心情不錯。”
“方才是不錯,你來了便不好了。”
白無忌從袖中取出一個方木盒遞給楊熹:“那臣可得好好賠個不是,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望公主笑納。”
楊熹妥善遞來,靜樂接過:“這是何物?”
白無忌道:“這是我此次去嶺南特地差人制的,公主打開看看便知。”
靜樂抽開盒子,掀起帷帽一角細觀,裡面竟是一副花紋繁複精緻的雪玉面具。
看清楚那刻,她心底竄出一股怒意,平生最憎恨有人對她的容貌指指點點,這厮居然還送這個給她?
扭頭,見白無忌目光忐忑而關切,她長吸口氣,火氣竟沒能發出來。
“給本宮這個作甚。”
白無忌放下緊張的心,趕忙解釋:“是臣自作主張了,這塊雪玉生于嶺南高地,臣也是查閱了許久才決定用它的,廢了很大功夫采下來,單做出這副面具獻與公主,此玉常年得雪水浸透,有奇效,可以滋容養顔修複疤痕,公主隻要帶着這面具過個三年五載,面上肌膚便可恢複如初。”
靜樂合起蓋子丢到桌上,嘲道:“你還真是有心了,這般貿然進獻,不怕本宮抽你嗎。”
白無忌躬身道:“臣隻是相信臣的真心,公主定能感受的到。”
“感受不到,”靜樂懶得聽他恭維,“拿走,本宮不需要。”
白無忌歎息一聲,道:“臣隻是希望此物能助公主開心。”
“本宮開不開心,又與你何幹。”
“臣……”白無忌遲疑一下,決然道,“臣覺得公主花容月貌,哪怕帶上面具遮掩半張臉,也必然是絕美,出去也好打那些非議您的不屑之徒的臉。”
靜樂探手輕撫自己面頰,冷笑道:“你又不曾見過我真容,如何知曉我是否花容月貌。”
白無忌擡眸看她:“回公主,臣就是能肯定這點。”
他鮮少這樣毫不掩飾,靜樂怔了怔,掌心微微發燙,别開視線道:“無事獻殷勤,你來此,還有什麼目的?”
這便是接受他的禮物了。白無忌喜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是這樣……”
他又小心起來:“昨夜城中玉龍街遭遇不明襲擊,萬千書冊中的文字不翼而飛,今日昭天樓與玄正司一通探查,發現現場有妖邪作祟的痕迹,榮州城向來妖邪不侵,所以他們差臣來問問……”
靜樂瞟眼他:“問什麼?”
白無忌擠出一絲難堪的笑:“公主如此聰慧,就别為難微臣了。”
靜樂故意道:“什麼為難?”
白無忌隻得說出來:“您身邊那個榮寶姑娘,不知眼下在何處?”
“哼,”靜樂冷下臉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懷疑到本宮頭上來!”
白無忌誠惶誠恐:“微臣不敢。”
“你不敢,不也還是來了?”
白無忌跪地道:“從龐統領留守嶺南修補通天壁,臣獨自看守榮州以來,時常受百姓質疑,此次玉龍街的怪事又鬧得極大,臣也是不得已才必須一一排查,請公主切勿怪罪。”
他頭埋得很深。
靜樂想起,昭天樓的總統領龐修是個剛正不阿的猛将,當初為她留下榮寶之事,數次入宮進過言,與她在明成帝跟前鬧得很難看,後來她與龐修關系稍微和緩,也少不了白無忌在其中周旋調節,思索再三,她才道:“起來吧。”
他雖圓滑地叫人讨厭,好歹也為她說過話。
白無忌站起來,沒敢說什麼。
靜樂道:“你聽着,回去告訴玄正司和府衙那些人,此次玉龍街的怪象與本宮無關,更與本宮身邊的人無關,她絕不會如此!你們若依然懷疑,便拿出證據來摔在本宮臉上,本宮不會不認。”
白無忌道:“微臣明白了。”
“你去吧,本宮累了。”
待人匆匆離去,靜樂在窗前站了很久。
楊熹上前道:“公主,您說榮寶姑娘會去哪裡,這都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