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妖被他帶到榮州,如今他們居然還要護着他,樊見山感歎李裕的運氣真是十足的好,就憑他明知元佑是妖,還與其接觸這一條,在松陵都足夠治他個重罪,偏生榮州刑罰素來仁義,居然就這麼輕易放過了他。
“李老闆,”樊見山道,“敢問你是如何遇見那書妖的?”
李裕能察覺頭頂落下的視線是冰冷不友善的,但他依靠他們的保護,不得不擡頭:“多日前,榮州城外山間破廟裡,偶然相識。”
樊見山笑道:“偶然一次,李老闆便能遇到這麼厲害的孽妖,可真是巧,而且,你還能從他手下順利逃脫,沒些個實力怕是很難做到。”
李裕再次埋下頭:“公子說笑了,我一介商戶,除了會打幾把算盤外,一武不會。”
樊見山道:“你雖是常人,但你能成功帶那書妖來榮州,這便是厲害之處,我們這些人都是比不上的。”
李裕目睹城内慘狀,心内本就自責惱火,一夜沒睡,身心俱疲,被這話一激,當即壓不住火:“我知此事因我而起,可我也并非故意為之,公子又何必如此……”
出言暗諷。
他還不夠怨恨嗎?
他親手教會元佑寫自己的名字,帶他走過榮州長街裡巷,看遍風土人情,他教會他下棋算賬,打理店鋪,可到頭來,元佑将榮州毀到如此地步,這種骨子裡激蕩而出的挫敗傷痛,猶如目睹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一步步成為殺人魔頭。
他已經覺得窒息了。
從清早見到死去的張龍被月下門衙役擡出去那刻。
誰來告訴他,該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
“并非故意?”樊見山道,“寥寥四字,能抵榮州萬條人命?”
方升泰無意為難一個凡人:“如今埋怨誰都無用,那書妖,也不知在榮州可有記載,能否順利查到,若是不能,我們怕是要出榮州去調查了。”
樊見山道:“我家的典籍中倒是有一星半點,但也僅限于此。”
“嗯,聽樓大人說,昨夜還是你們松陵另一世家的人回憶起了那書妖來曆?”
樊見山沉默一瞬:“是松陵陸家人。”
“那個持劍的紅衣姑娘吧?我與她打過幾個照面,她身手還不錯。”方升泰道。
樊見山有點高興不起來:“不錯的應該是她手裡那把斬妖劍。”
方升泰怅然:“陸家斬妖劍,這都多少年未曾現世了,我也隻是兒時聽聞過,那年她家遭遇的禍事,多少也影響了榮州。”
李裕往那邊看了幾眼,低頭時,好像想起了什麼。
天際驟然有劍陣淩空而過,幾十道人影随劍影翩然降臨在四周飛檐之上。
待他們站定,下方街巷内緩緩行來一中年男子,身軀魁梧颀長,面容威懾,目如鷹隼。
街上的人見了他,卻按捺不住驚喊:
“龐統領!”
“是龐統領回來了!”
昭天樓總統領龐修帶領五十名術士晝夜不息回榮州助力,此舉大大安撫了百姓,連日來的困頓驚恐,終在這一刻得到纾解,入了夜,城中又亮起些微燈盞,暖紅的光疏疏落落,照不亮榮州深沉無邊無際的夜,卻能暖人的心。
風寒,月明。
三大書院兩千多具屍首在晌午時清點完畢,送還認領屍體,超度冤魂,斬殺厲鬼,消除怨氣,還要告慰死者家人,向宮内彙報進度,一行人忙得不可開交,待大緻收拾完,昭歌回來倒頭便睡,再醒來,外面天都黑透了。
時已入冬,外加昨夜一場混亂,榮州的天似乎立時變冷了,方出門,她止不住打了幾個哆嗦。
城内朗月高挂,比白日的冷清稍顯安甯,但能聽到隐約的壓抑哭聲與哀樂,尖細纏綿,像帶線的繡花針,在夜空上方穿刺,不斷牽長。
這一夜,必然有許多家庭支離破碎。
昭歌按按眉心,她沒睡夠,可也沒空休息了,書妖不除,他們都無法安枕。
到殿外,靜樂也還沒睡,侍女帶她進去,榮寶居然也在裡面。
除此之外,還得知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龐修回來了。
楊熹道:“午時才到,奉聖命,帶了昭天樓五十多名術士從嶺南回來支援。”
昭歌道:“怪不得今夜城内靜谧許多,百姓們都安心了吧。”
靜樂道:“龐修看守榮州多年,深得人心,他回來,他們自然放心,陸姑娘,方才,昭天樓來人請你了。”
“請我?”
“戌時末,龐修在樓内召集你們,共同商讨如何抓那書妖。”
昭歌應下,并不覺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左右還沒到時辰,楊熹說起另一件事:“陸姑娘,不知你與松陵樊家人關系如何?”
昭歌沒正面回答:“你遇到樊家人了?”
楊熹看眼榮寶,榮寶方道:“是我今早在外面碰到了。”
“什麼?”靜樂吃驚,“你們回來時為何沒告訴我?”
她瞟向楊熹,榮寶忙道:“是我不讓楊大人告訴你的,反正我也沒出事,我不想再讓你……”
靜樂不大高興:“什麼話,他們為難你了?”
她聽過樊家事迹,知道這家人不好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