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公子。”

榮寶十足地怔了一下。

這邊公主府内，靜樂端坐桌前，暗暗端詳座下那來曆不明的人。

此人身着素服，卻難掩周身超凡的氣度，見她目光掃去，客氣地笑道：“榮寶姑娘可是有事？”

靜樂笑不出來，冷淡道：“已經着人喚她去了，公子稍候。”

“有勞。”

“白公子打哪裡來？”

“呃……待見到榮寶姑娘，她自會告訴你。”

靜樂忽然後悔将這人放進來了。

榮寶自化形起始，一直與她待在一處，從未提過自己有什麼親人，這尋常的一日，卻有這樣一個人驟然上門，口口聲聲要見榮寶，他們到底什麼關系？

榮寶是妖，此人八成也是，否則也不會能進入被隔絕的榮州城，她心存忌憚，倒不好将人拒之門外。

抓心撓肝須臾，榮寶回來了，見到她的刹那，安然等候的男子倏而站起，滿臉難言的震撼。

靜樂瞟了他一眼，抓住榮寶的手狠狠攥了攥。

此人突然造訪，令她有種即将失去榮寶的恐慌感。

榮寶觸及她的目光，拍着她手背道：“你放心。”

靜樂放心不下，流連須臾方才離開。

門掩上，榮寶回頭看向來人，這陌生的年輕男子神态從容悠然，眉目間自帶一股親切感，想來沒有惡意。

榮寶疑惑：“敢問閣下是？”

徽硯幾步到她面前，見她吓得後退，才覺自己唐突，退了兩步道：“你是榮寶？”

“是。”

“我，我知曉你的身份，”他醞釀着措辭，“有人讓我來接你。”

榮寶更加不解：“接我？為何？”

“我乃，冥界地府陰差，奈何橋主管徽硯，前世的你，也是地府中人，後來到凡間曆劫，現下，你的命劫結束了，地府派我來接你，你可以随我回去。”

他一句話分了幾次說，盡可能讓榮寶聽得明白。

榮寶花了短短一瞬去震驚，又花了一瞬平複心情，刹那間不知該說什麼。

徽硯繼續道：“你前世是陰律司判官身邊筆仙，名叫琉光，你能書寫凡生生前事，天上地下，再無筆仙能有此神力，自打你落入輪回，我們等了你足足一百年，幾日前，你的神力再度顯露，這便是你命劫結束，能重歸冥界的信号，我們也是在那時得知你現世的。”

神力再度顯露？是指她為昭天樓複原那本《況門七俠誅妖筆錄》之時吧。

榮寶道：“我知曉我前世是筆仙，可這也太過突然了。”

“一百年了，”徽硯道，“并不突然，你的主人也死了這麼久了，你比他幸運些，雖受了重傷，入輪回後到底是活了下來，還留有部分神力，而他早早神魂散盡，此間再無覓處。”

見榮寶滿臉茫然，徽硯顯出一點神傷：“你的主人，陰律司玉面判官淩煜，是個很好的人，百年前冥界遭逢變故，邪魔逃出妖司禍亂地府，他為護陰律司，被妖邪重創，身首異處，而且他對你……”

前塵往事，說來沉重，徽硯沒言幾句便斷了聲，看着榮寶道：“算了，反正，你都不記得了。”

他滿是遺憾，榮寶不明白這遺憾背後是何種情感，轉言道：“百年前，邪魔出妖司？”

徽硯道：“是冥界一場浩劫，這場劫難所造成的震蕩，到如今也未曾全然平息，當初，淩煜身死，你重傷，妖司明姑被害，無數鬼魂被吞噬，酆都城大火足足燒了三日，而逃離冥界的妖邪，至今也未能全部抓回來。”

榮寶道：“好端端的，那些妖邪為何會突然逃離妖司？”

徽硯沉默片刻，道：“因為一個人，也因為，一個妖。”

奇怪的話，榮寶蹙眉：“誰？”

“這個，待你回去就清楚了，”徽硯不願明說，“與此事相關的人已被囚禁，這一頁，也該翻過去了。”

看他眸色虛空，仿佛想起了誰，榮寶便先按下了腹中疑問。

“琉光，一百年了，你在人間曆劫想也吃了許多苦，随我下去吧，回冥界，重入仙班，好嗎？”

榮寶眼前閃過靜樂的臉，垂下眼簾道：“我恐怕還不能答應你。”

“為何？你如今在人間隻能算妖，我豈會不知妖在凡界有多難過，你難道甯願受世人驅逐也不願回去嗎？”

“這裡，暫時還無人驅逐我。”

徽硯想起自己初入公主府，告知靜樂公主找榮寶時，她那副僵硬的神色，便也知道了。

“你在這，有了凡人朋友？”

榮寶點頭。

徽硯也随着和緩下來：“看來，她對你不錯。”

榮寶道：“她于我有恩，我還無法抛下她，大人能否再給我些時間？”

徽硯淺笑道：“想不到你在這裡還有了牽挂，也好，凡間真情難得，你既得到了，自然不該輕易辜負。”

“多謝。”

“那我先走，但，琉光，”徽硯聲調驟然發重，“我算出七日後，你将有一劫，既然要留在凡間，這劫便躲不過去，你定要小心。”

榮寶心間惶然，遲疑應下。

劫難？會是什麼？

但這，徽硯并無權利告知她。

待人離開，方走進靜樂寝殿，榮寶便被她結結實實一把抱住。

靜樂頭深埋在她懷中，看不清臉，但能感受到她滿滿的倔強。

過往每次吵架後和好，她總會這樣抱着她，抱很久，怎麼都不撒手，好像隻有如此，才能讓她感受到她是在她身邊的。

榮寶伸手環住她：“怎麼了。”

靜樂收緊雙臂，勒得兩人都有點痛：“那個人是誰，他是不是要帶你走。”

“我已經拒絕他了。”

一句輕聲，靜樂聞言半擡起頭，面具後的晶亮眸子顫抖着。

榮寶微笑：“真的。”

靜樂方覺安心，靠回她懷裡，委屈才顯露出來：“你不許離開我，永遠都不許，我如今隻有你了。”

“我不會的。”榮寶攬着她輕輕晃了晃，就像幼時一樣。

但憶起徽硯的話，她心底又莫名涼絲絲的，像冰冷帶鱗片的動物無聲爬過。